薩特:我同男人一旦談完政治或別的事情我就準備立即結束談話。同一 個男夥伴一天談兩個小時,而第二天也不再見到他,這對我已經足夠了。同 一個女人,我可以談整整一天第二天又開始接著談。


    波伏瓦:對,因為這建立在親密關係的基礎上,你通過她對你的感受而 占有她的存在。你有遭到女人斷然拒絕的時候嗎?是不是有些女人,你想同 她們有某種關係但又未能得到?


    薩特:有的,跟所有別的人一樣。


    波伏瓦:是奧爾加。


    薩特:啊,是的。


    波伏瓦:但這是一種多麽混亂的境況!有沒有這種情況:還有一些女人 是你很喜愛的,你對她們多少有了愛意,但同她們甚至沒有——我不說是性 的——良好的感情關係?


    薩特:這種情況不是很多。


    波伏瓦:你一生中也有過那種不是感情的或者至少不是羅曼蒂克的關係 ——而是單純的友誼關係。比如說,同莫雷爾夫人的關係。 薩特:莫雷爾夫人,是的。 波伏瓦:確實,她作為一個女人這個事實使你們的關係不同於你對吉爾 的友誼關係。


    薩特:對。


    波伏瓦:這個問題大概提得有點愚蠢:你更喜歡哪個一些,吉爾還是莫 雷爾夫人?


    薩特:這兩者是不同的,開始,莫雷爾夫人是一個私人學生的母親。她 把兒子託付給我,讓我教他一些東西,她同我的關係是一個私人學生的母親 同一個私人教師的關係。即使後來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密切。但她是作為一個 私人學生的母親開始同我建立關係的,確實她跟吉爾有過同樣的關係,但後 來就不同了。因為那時我正指導這個私人學生,吉爾不再教他,吉爾在幾年 前教過他。


    波伏瓦:吉爾對莫雷爾夫人的感情關係要比你的強烈得多,你更喜歡誰 一些,是吉爾還是莫雷爾夫人?一旦你同莫雷爾夫人成了朋友,她就再不是 一個私人學生的母親了,是不是?


    薩特:我從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波伏瓦:我想你同吉爾更接近一些,你非常喜歡莫雷爾夫人,因為她很 可愛,但我相信你們在許多方麵差距太大。


    薩特:我也是這樣認為。確實,雖然可能有些時候我更喜歡看到莫雷爾 夫人而不是吉爾。我從沒有特別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我不太清楚我同莫雷爾 夫人關係的性質。羅曼蒂克方麵是切斷了,因為有吉爾在那兒,此外,我覺 得她有點老了。我不太關注同一個女人的友誼關係。實際上我幾乎從沒有過 這種關係。


    波伏瓦:你幾乎從沒有花兩小時之久的時間同莫雷爾夫人在一起,是不 是?


    薩特:噢,有過,但不是經常。


    波伏瓦:總的說來,我在那兒時,你們往往是一種三四個人在一起的關 係。


    薩特:總之,我想她是我有過的唯一的女朋友。


    波伏瓦:我想是這樣的。


    身 體


    波伏瓦:上次我們談到你同女人的關係,而這使你談及性的問題。現在 我們由性而涉及到你同自己身體的一般關係。??關於你同自己身體的關係 問題你想說些什麽嗎?在這個問題中個子小和人們說你難看這個事實應該首 先考慮吧?


    薩特:這當然要考慮,而且很重要。但這是作為由他人說出的抽象真理 而被考慮的,因此,它具有由數學教師闡明的那種真理的抽象性。但對我說 來這並沒有揭示什麽新東西。例如,“小個子”的看法。我當然知道自己是 個小個子;人們這樣對我說,我被稱為“小人兒”,而一開始我就可以清楚 地看到我母親或外祖父的身材同我的差別。但這並沒有給我一種是小個子的 事實的具體直觀。因為我有跟每個人一樣的眼睛,外觀上的不同意味著我比 一個成年人個子小些,我不是以成年人的方式看問題。我知道成年人很高, 我的朋友對我而言也有點高。我看到這一切,但我是作為某種用我自己的詞 語無法解釋、無法表達的體驗而看到這一切。我看到的真理是,我跟別人一 樣高大。這很難解釋。而我發覺這種區別——我仰望一個人的臉或者大聲回 答比我高的這個人的問題時,我的高聲就考慮到了這種區別——僅僅屬於動 作、群體、方向的範圍之內;這並不給我或我的對話者以某種資格。實際上 我覺得自己跟他一樣大。他摟抱我時,我會感到自己個子小。但那時這種摟 抱是一種溫柔的關係。我六歲時,外祖父把我摟在懷裏,但這並不是一個表 明我比他個小的關係。我缺乏這種看法,或者說這對我是一種抽象的看法, 是我在日常直黨的生活中沒有領會到的東西。以後事情繼續是這樣。我和同 齡的孩子接觸時,我認為能夠解釋我同他們的關係的重要東西,是我的年齡。 他們的年齡跟我相同,這樣,他們不比我大,不是“成人”意義上的大。身 體的高矮並不使成人更有資格一些。取而代之是神態、衣著、氣味、責任和 說話方式的問題;這更多是精神性的而不是身體的。我就這樣保持著我的看 法,而我的個子也沒有長很高。如果有人問我個子的大小,我就回答“小”, 但這並不是我存在的確切意義。這是某種我後來逐漸地不完全認識到的東 西。


    波伏瓦:但例如在你同女人的關係中——你同一個女人在一起時——如 果她比你高很多,你不覺得煩惱嗎?


    薩特:很少有這種情況,一般說來我是有點煩惱,是的。我認為別人會 把我看成一個滑稽可笑的人物,作為這樣一個高個姑娘的情人,或者比我要 高一些的姑娘的情人。但從身體感受來講,我非常喜歡這樣。


    波伏瓦:而關於難看呢?


    薩特:是女人使我意識到自己難看。從十歲起我就得知自己是難看的, 但不是在鏡子中看出來的,在鏡子中我有兩種看待自己的方式。一種可以稱 為一般方式——把自己看成一種符號集合體;如果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該理 發、洗臉、換領帶等等,我就這樣看自己。這是些符號的集合體。在這個臉 麵上我可以看到我的頭髮是不是太長,我是不是太髒,但實際上我並沒有抓 住我的個性特徵。有一個東西是一直存在的,這就是我的斜視眼。這眼睛, 它一直存在著;這是我首先看到的東西。它使我進入另一種看待自己的方式, 在鏡子中,我看到自己是一個沼澤地。如果我從抽象的符號進入到具體之中, 我以另一種方式看自己的臉——這具體就是一個沼澤地。我看到的臉麵的各 部分沒有什麽意義,而且不能結合形成一個輪廓清晰的人臉。這部分是因為 我的斜視眼,部分是因為很早就有的皺紋。總之,我從神態中看到一種景象。 我感到這是一片伸展的陸地,一片原野,後來這原野消失了,地麵隆起,不 毛之地,小丘或高山。這是一個混亂翻騰的地球。它的地層就是一個人的臉 麵,我赤裸的眼睛可以在周圍人臉上看到這張臉,但在鏡子中看自己時我看 不到這張臉。我覺得這是因為我看它時是把它作為自己的創造物,而且因為 我看到製造它的肌肉的收縮、臉麵的變化,我看別人時,我把這臉麵的變化 隻是看作麵部的褶皺,外觀上的一點改變,完全沒有看作收縮的肌肉。這兒 有兩種毫無關係的臉,互不接續。這種一般的方式給我一張臉,但這種臉麵 是在一張報紙上就可以看到的用四筆就可以勾勒出來的臉;然而有這種特殊 方式提供的臉,它是臉的一種縮寫,是粗糙的幹農活的肌肉,一個人隻有在 直覺中才能得到它。這是我看待自己的兩種方式。當我看到我的幹農活的肌 肉時我很傷心,因為我看不到別人能看到的臉。實際上,我以一般的方式看 我自己時,我看到的東西並不代表我的臉。我缺乏的東西——我想每個人都 在某種程度上缺乏它——是從一種方式到另一種方式的通道,這兩種方式的 結合點就是實際存在的這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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