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特:現在評論家是有些不同了。有一個人我很喜歡,道布羅夫斯基, 他很聰明,眼光敏銳,理解事物的能力很強。還有一些人跟他類似,因為今 天評論講求一種意義。以前沒有這個東西。


    波伏瓦:有件事很清楚,對於《詞語》的熱情讚揚並沒有使你去寫它的 續集。


    薩特:是這樣的。我為什麽要被他們說服呢?他們說,“會有一個續集 的。”好吧,沒有。


    波伏瓦:在某種程度上說,寫作仍然是對一種召喚的回答。此外,你常 常是即興而作,一般說來,你發現自己的作品回答得非常好。《境況》全都 是??


    薩特:《境況》全都是即興而作的文章。 波伏瓦:這樣,它畢竟同廣大讀者有一種直接的關係。 薩特:是有關係。某事發生了。有些讀者就會想,薩特是怎樣看待這事 的,因為他們喜歡我。這樣,有時我為他們寫作。


    波伏瓦:我剛認識你時,你是一個年輕小夥子,你為後世而活著。有沒 有這樣一個時期,你認為後世對你完全沒有意義?你可以談談為你的同代人 承擔義務的寫作和得到後世的認可之間的關係嗎?


    薩特:你在從事介入文學時,考慮的是在二十年後就不再有任何意義的 問題,你考慮的是與現實社會有關的問題。如果你有一定的影響,如果你對 這問題處理得很好,你讓人們按照你的觀點去行動和看問題,這就是成功。 直到這個問題好歹解決之後,後世的觀點才會存在——這裏每一種情況都肯 定不是由作家自身決定的。在這個問題已被解決之後就有一種在二十年或三 十年後從一個嚴格的美學觀點看這個作品的方式!這就是說,不錯,你知道 這個故事,你知道一個作家在一個特定的時刻寫了這篇文章——例如,博馬 舍寫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小冊子。但你再不能為一個當代的問題運用它們了。 你把文學主題當作是對一切人都有效的,但沒有顧及它的軼聞細事方麵的內 容。細節成了象徵。一個給定的特殊的事實對於一個特定的社會或幾種社會 特性的一係列事實都是有效的,一個被限定的事物成了一般的東西。因此, 當你寫作介入文章時,你首先考慮的是你必須談論的主題,你要提供的論據, 和使事物便於理解、較能打動同時代人的心的風格。你沒有時間多想這書將 來再不會激起人們的行動。而在你的思想背後仍有一個模糊觀念,你覺得如 果這書完成了它被指定要完成的東西,那麽將來它在普遍的形式中就有影 響。它將不再起作用。它在某種程度上被看成是一個沒有理由的東西;它看 起來完全是這個作家無緣無故地寫了它,它不是出於一個確定的社會事實, 也不具有由此產生的一定的有效價值。這樣,人們因為伏爾泰的作品的一般 價值而讚賞它,然而在伏爾泰的時代他的故事是由於某些社會現象而獲得價 值的。這樣就有兩種觀點,作家在寫作時意識到了這兩種觀點。他知道,如 果他寫了某種特殊的事情,他就參加了一個行動,在他看來好像不僅僅是為 了寫作的愉快而運用著詞語。然而實際上他又認為他創造了一個具有一般價 值的作品,這是它的真正意義上的價值,即使它被發表去實現一個特殊的行 動。


    波伏瓦:還有兩三件事是我們應該搞清楚的。首先,並不是你的全部作 品都同樣是承擔義務的。有些作品,像《禁閉》和《詞語》,具有較獨特的 美學色彩。你寫它們不是為了去實現一種行動。它們是被稱作藝術品的作品,


    真正的文學作品。其次,在你寫一個呼籲書或是一個說服人們的作品時,你 總是非常注意風格和文章結構,這既是為了影響你的同時代人又是帶著一種 想法,想使這個作品具有一種在後世仍然有效的普遍性的印記。


    薩特:大概是這樣的。


    波伏瓦:看來,你決不是不在乎後世。


    薩特:不是不在乎,我並不多想這事。我總是為讀我的東西的同時代人 寫作,在這個夢想的後麵,也隱含著一種後世的觀念——後世隻會產生一個 完全改造過的作品,它不再是行動的,它成了像所有屬於過去的物體那樣的 一件藝術品。


    波伏瓦:它們是作為屬於過去的東西而被了解的。顯然你還是想到過後 世,因為你常對我說——而且我想你甚至在《詞語》中還寫到這一點——文 學對你說來完全隱藏著死亡的思想。你不介意死亡,因為你死後仍可倖存; 這樣,你認為一本書是比人活得長的。


    薩特:先是在我小的時候,在《詞語》結尾處提到的那個時期,接著是 後來那些年,一直到二十歲,我都是非常強烈地相信後世。慢慢地我明白了 我首先應該為今天的讀者寫作。這樣,後世就變成一個閃爍於其後的東西了, 我在根本上是為當代讀者寫作,同時,後世像一種模模糊糊的螢光伴隨著我。 波伏瓦:你完全不是那樣的作家,他們指望著將來,而對同時代人帶有 一種自信的輕視,就像司湯達那樣——雖然你非常喜歡他——他想,“我將 在一百年之後得到理解;這樣,現在對我是無所謂的。”


    薩特:我絕對不是這種人。


    波伏瓦:你一點也不輕視你的同時代人,你也沒有一點要借你自己的書 使你得到回報的思想。另一方麵,你大概也想到,就你說來,由於你成功地 觸動了同時代人的心靈,你將代表著自己的世紀而走進後世,並不是由於你 與他們不同而做到這一點。


    薩特:我認為,同時代人的這種承認,是發生在我的一生中的事情,是 為了達到榮譽或死必須經歷的階段。


    波伏瓦:正是你的作品的客觀化把實在性給予了這種榮譽。這兒有一個 重要的想法,你在《詞語》中也談到的,即文學帶來了某種得救的思想。


    薩特:的確是這樣,因為我在《詞語》中說了,我對文學能長存於世的 理解顯然是一種基督教的移情。


    文學和哲學(三)


    波伏瓦:你在德國攻讀哲學時也沒有放棄《噁心》的寫作。你在兩個方 麵都花了時間。


    薩特:《噁心》是很重要的。


    波伏瓦:但攻讀哲學對你說來同樣重要,這使你在德國呆了一年。我問 過你,你是怎樣寫起《存在與虛無》的,你卻答道,“因為戰爭。”


    薩特:是的。


    波伏瓦:但這個解釋不太令人滿意。


    薩特:嗯,我為寫《存在與虛無》做了很多筆記。其思想都是建立在我 在奇怪的戰爭期間寫的一本筆記的基礎上,這些思想直接來源於我在柏林的 那些年。我寫那本筆記時手頭沒有一本書,這樣我自己重新改寫這本筆記。 我不明白戰俘營裏德國人為什麽給我海德格爾的東西。至今這對我仍是一個 謎。波伏瓦:他們是怎麽給你的?


    薩特:我在戰俘營,一個德國官員問我需要什麽東西,我答道“海德格 爾”。


    波伏瓦:大概是因為海德格爾比較得當局的歡心??


    薩特:也許是這樣。總之,他們把書給了我。一本厚厚的很值錢的書。 這很奇怪,因為他們一般對我們是不會這麽大量的,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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