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納德忙得團團轉。他與威勞爾在西北的蘭州建立了基地,並於5月下旬開通了蘭州與西寧的航行;在南邊,空運大隊將發軍餉用的銀元飛放重慶、衡陽等地;陳納德還買回一艘大型登陸艇,將它改裝戎飛機流動維修基地,這樣,再撤退時,就不必拆卸、包裝、再卸下;這不正是流亡的象徵麽?以後不到一年工夫,即從廣州流到香港流到海南島流到台灣高雄!8月5日,美國國務院發表了長達1054頁的有關中國問題的白皮書,詳細羅列了中國國民黨以往數年內的每一個失敗以及美國不能再援助的種種理由,決非義正辭嚴,施主首先要維護施主的自身利益,這對本已惶惶然若喪家之犬的國民黨,無疑給了砸脊梁骨的一悶棍!同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由西安分三路向蘭州民航空運隊機場挺進,大西北何能作國民黨固守的地盤?9月,陳納德被邀請出席參議院委員會作證,因為白皮書的發表在美國攪起了軒然大波,反共的保守派惱怒抗議不已。這回,他帶上了懷孕已三個月的陳香梅,還有7個月的小安娜,小安娜可不是頭一回坐飛機,短途的已坐過多次了。


    一到華盛頓,陳納德又像被抽瘋了的陀螺,到處發表狂熱的呼籲和演說,但是,他的心裏已浸透了口幹舌燥無力回天的悲袁。他沒有忘記丈夫加父親的職責,一家三口,哦,是四口,飛到了他的家鄉路州夢洛,他執意買下丁夢洛市科爾大街1000號這幢田園別墅式房子,房子小巧,臥室隻有三間,但擁有偌大的園地,眼前是荒草雜生,但他掰著指頭設計著,要開闢出百花園、蔬菜園和水果園,他的血管中流淌的不隻是李將軍家族的熱血,更多的是老陳納德家族農民的血液。在路州東北部他們家族還有二百多畝祖上傳下來的“世襲領地”,那裏有茂密的橡樹林,奧其塔河靜靜地流淌,野物飛禽出沒,是陳納德狩獵垂釣之地。他驅車帶她去此地,計劃著在森林中蓋幢度假用的小屋。香梅說:“叫‘垂釣綠屋’多有詩意。”他說:“不,我早想好了,叫‘安娜茅屋’。你不是喜歡大詩人杜甫的草堂茅屋麽?”他比她還要有詩意,因為愛得太深。他是一隻老鷹,得為她們築好避風雨的巢窠;他是身經百戰的將軍,他知道蔣介石再也贏不了了,奇蹟很難第二次出現。隻是他仍不屈不撓,不折不回。鐵了心一條道走到黑。


    諾伊州長請他們乘“水上之家”遊覽奧其塔河兩岸風光。這是諾伊的私人遊艇,餐室臥室廚房浴室一應俱全,猶如漂流的玲瓏別墅。白天,船在綠楊紅樹間穿行,兩岸了無人煙,於是,回歸自然的恬靜與漠漠的荒涼同時填充心頭。黃昏時,“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夜間,卻無月無星,清風吹落了星光般的雨滴,正是丁香般的夢,丁香般的幽怨。陳納德吸著駱駝牌香菸:“喜歡這遊船麽?”她說:“喜歡,但更喜歡舴艋舟。”他揚起了雙眉:“舴艋舟?”她說:“是呀,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他嗬嗬笑道:“那還是這大遊船好,載重量大。”她擔心故園“物是人非事事休”嗬。他說:“你簡直成了中國詩魂了,你看,小安娜醒了,她像是聽得懂呢。”她笑了,親親小安娜,手撫微微隆起的腹部,心裏想著:如果大女兒學鋼琴,那麽,這二兒子她定要引導他學中國古詩詞,她不願他成為武夫。她畢竟是母親心。


    春水向東流(12)


    月底,告別夢洛飛往加州。陳應榮巴結束了沙撈越的工作,退休回到了舊金山。他跟妻子女兒們居住在皮德蒙特的小山上的兩層樓房中,麵臨寧靜的海灣。生米已成熟飯。他也嚐到了當外公的喜悅,很是熱情地接待丁女婿一家子,妹妹們便像過年似地快活。碧茜則以繼母和醫生的雙重身份提議香梅小住下來,因為孕婦和小安娜都不易過度地勞碌奔波。這當兒,一件震撼世界的大事發生了!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主席在天安門城樓用他那濃鬱悠長的湘潭腔;向全世界莊嚴宣告:“巾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那末,他們呢?他們像是從地球上給甩了出來,根拔了起來的茫然籠罩著小樓。窗外,皓月當空,海水藍藍。中國人很能觸景生情又很愛借景抒情,陳香梅吟起了李煜的《虞關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反動乎?蒙蔽乎?浮躁乎?逆時代潮流乎?這是她此時此地真實的情感。陳香梅和小安娜留了下來。陳納德急急飛去廣州。


    10月,國民黨軍隊從廣州以北的曲江撤出,民航空運大隊將大本營遷到香港;廣西白崇禧正與解放軍處在激戰中,但無濟於畫;國民黨已將金庫金銀運往台灣。西南的達官顯貴富豪名流乃至各類不明真相的人,如潮水般逃往香港、逃往台灣,逃往美國。飛機!飛機!人們翹首以待。小國、中央兩家航空公司已於7月遷到香港。11月9閂,此兩航空公司的留港人員作了義無返顧的選擇,毅然決然宣布起義,12架飛機在一天之內飛往廣州,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接受兩航起義,並宣布兩航資產已屬中國人民所有。其時,在香港九龍啟德機場尚停留著兩航公司73架飛機,包括現代化的康維爾和dc—4飛機。這對國民黨蔣介石不啻是嚴冬還遭霹靂,台灣是個孤島,如若這73架飛機歸屬了原本小米加步槍的共產黨,天爺,豈不如虎添翼?蔣介石恐懼在孤島遭到滅頂之災,他想到了老飛虎將軍陳納德,而陳納德也深為此憂慮,於是,陳納德與威勞爾匆匆飛去台北,蔣介石總統府秘書長張群,外奪部次長葉公超立即與他倆策劃於密室。11月11日,國民黨國家航空委員會弔銷了兩航的飛機登記證,民航空運隊作為代理雇了一幫人守衛飛機,並把所有飛機輪胎的氣都放掉了。港督葛量洪11月17日宣布,在英國未承認新中國前,不許兩航飛機飛回內地。陳納德不敢高枕無憂,如果英國很快承認了新中國呢?他決心插手到底,那就是將73架飛機的所有權轉到美國手中。他飛到美國,葛柯倫大律師很是贊同,迅速成立了美國民航空運公司,股權人為陳納德、威勞爾、葛柯倫兄弟、楊曼、布倫南等。民航空運公司與民航空運大隊有何差別,就是台灣當局怕也弄不清楚,但葛柯倫很懂,“掉包計”就此緊鑼密鼓拉開了序幕。陳納德從加州接香梅母女回到了香港,立即與威勞爾向台灣提出購買73架飛機等原兩航資產的計劃,台灣心領神會,立即同意,威勞爾簽了一張475萬美元的期票。葛柯倫在華盛頓理順各種關係以取得美國對這些飛機的註冊,陳納德以美國民航空運公司負責人身分,問香港高等法院提出了兩航在港資產歸屬美民航空運公司的申請。陳納德又一次充當了出頭鳥,與新中國公然作對,這自然引起了新中國的強烈抗議。陳納德原以為能速戰速決的事實際棘手得很。香港高等法院駁回了陳納德的申請,接踵而來的是長達3年的法律戰,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自討苦吃在沼澤中跋涉。而隨著整個中國大陸的解放,他前前後後建立的49個基地全部喪失,財政拮據、瀕臨破產!陳納德不服輸,仍勉為其難將存在猛遮的幾百噸錫運往海南島,途中空運隊員波爾被解放軍俘虜,而上一個月,300磅的麥戈文也在柳州被俘虜。前景黯淡,他和威勞爾飛來飛去尋求支持,到得1950年3月,空運大隊奄奄一息,人員走的走,裁減的裁減,全隊僅剩24名外籍人員,欠債67.1萬美元。陳納德聊以自慰的是,空運大隊在大陸3年共飛行了約6000萬噸/英裏和運送了30萬名旅客,他仍津津樂道於統計數字。就在空運大隊最危難之時,早就注目他們的美國中央情報局陰惻惻地伸山了有力的雙臂。“不公開的主人”先後以100萬美元秘密買下了竄運大隊作為東方的反共保壘,但是,空運大隊仍繼續從事商業飛行,絕大多數職員也根本不知曉這已不是客貨運輸公司了,陳香梅蒙在鼓裏,一無所知!直到陳納德去世後,她才如夢初醒,佃她執拗地堅信陳納德也是受矇騙的,全是威勞爾等人瞞天過海幹的。其實,這是不可能的,陳納德不至於單純無能到做傀儡的地步,中央情報局日後利用空運大隊進行的種種活動,陳納德不僅不是一個袖手旁觀裝聾作啞者,反之,很是活躍地參與了。他對陳香梅在此事上滴水不漏、守口如瓶,隻能說是他對陳香梅愛之至深的嗬護,他不能讓她卷進險惡的政治風浪中去冒險掙紮,不願讓她為之而焦慮擔憂,那麽,一無所知是良策。當然,這種“天大的事我一人擔了”的深愛中,不無對女性或許是無意的俯視的大男子的尊嚴感,他要求陳香梅永遠做他的中國妻子,也道出柔弱溫順是他心目中的女性美德。就像他對陳香梅工作的安排,始終隻是民航空運公司月刊的編輯,這是他的優秀的個人道德所至,也折射出他對最心愛的女人的要求準則:主要是做一個智慧型的賢妻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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