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榮若有公幹去島上諸國,小香梅母女也都隨行。他們參觀馬來亞的橡膠園,看村鎮夜間的坪上,男女排成兩行,搖晃地舞著,女人手中搖著花手帕,唱著“沙揚啊!沙揚啊!沙揚是愛人?就這樣呼喚著?最有趣的一次,全家乘著敞篷汽車遊覽果園,太陽灼人,全家人都戴著草帽,突然一隻小猴從樹上伸手摘去小香梅的草帽,旋即調皮地攀援樹枝逃走。小香梅又驚又怕卻又止不住快樂,開車的馬來亞人開懷大笑,這笑聲極富感染力,全車人都笑了。不敬言笑的父親也哈哈大笑:“這淘氣的小猴準知你是我們家中的小淘氣!”可不,她這個小不點分明坐在中間嘛。


    陳應榮還帶著妻女去過越南。在河內、西貢,廖家都有親戚,生意做得發達。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況且是親戚。於是舉辦舞會,沙龍。小香梅發現,母親又像北平時那樣嫵媚多姿、光彩照人。越南是法屬殖民地,母親一口流利的法語和淑女風韻,讓在座的法國人都讚嘆不已。當客人散去、燈火闌珊時,親友感慨:“法國人真是個享樂世族,到哪都忘不了上流社會的一套。”母親搖搖頭:“別以為他們都是什麽上等人,也許他們是在本國土地上呆不住的偽君子、騙子、男盜女娼,種族歧視、殖民政策成全了他們,讓他們搖身一變而已。”夜闌人靜,驅車回住所時,夜空湛藍湛藍,星星閃閃爍爍,這位母親不禁又一陣恍惚,她又想起了她的藍眼睛?他不俯視有色人等?這是人性的閃光?還僅僅隻是愛她這一個黑眼睛?她不願再作理性的思慮,車上有她的丈夫她的女兒們,這就是家。


    三十八年後,陳香梅與越南有段不解之緣,她在美國參戰越南中充當了一個不輕不重的角色,她有滿心的委屈,那童年跟隨父母的遊歷的回憶是否仍牽扯著她的心呢?


    南亞半島,屐痕處處,時光卻不過一年。外交部經濟拮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陳應榮又領著家小返回北平了。


    福兮禍兮(1)


    金色的童年像一扇打開的大門,你的未來將從這大門邁進。


    ———格雷漢·格林


    ·6·


    “陳香梅,你飛得太高太遠啦!”


    “羅明揚,誰叫你想俘虜我!”


    “可是,你也飛得太高太遠啦!”


    “我願意,隻要飛隻要飛!”


    “當心!當心線斷!”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你總是出口成章,怪不得李老師這麽喜歡你,讓你一步跳到我們三年級!”


    “我可是經過考試才跳級的嗬,你不喜歡?”


    “能不喜歡?要不我們怎能同級同班?”


    兩隻蝴蝶箏在北平四月的晴空中一高一低、一遠一近翱翔著,那色彩繽紛軟軟的花翅膀波動著,蝴蝶活了。


    蝴蝶載著陳香梅的心上了天,盡管她的手指叫線弦勒得生疼,可她願意。羅明揚比不過她,他告饒了:收了吧。


    天近黃昏,這空曠中略見荒涼的城牆根下,隻剩他們這對少男少女了。


    羅明揚收得很順手,陳香梅的線卻斷了,她跌坐在地,淚珠子啪噠落下。


    “羅明揚,我的風箏———”


    “陳香梅,你瞧,你的蝴蝶還在飛!”


    真怪,蝴蝶沒有附下,還在飛高飛遠,是進入了罡風境界?然而,終於肖逝了。


    “陳香梅,別哭鼻子,我的給你。”


    “可是我的飛到哪裏去了呢?”


    “也許飛到地球那邊去了。哎,我媽說,女孩兒放風箏,若是線斷了,要嫁到遠方!”


    陳香梅跳了起來:“沒羞!沒羞!我不要聽。”可終於破涕為笑。


    各騎上各的小腳踏車,歸家。


    羅明揚的父親羅文幹與陳應榮都在北師大任教,兩人交情甚篤。過從甚密。羅明揚的母親常年病臥床榻,羅文幹上哪都讓兒子像小尾巴似地跟著,不知為什麽,他一到陳家,就隻愛跟小香梅玩耍。比香梅大兩歲的他,反倒在葡萄架下老老實實聽香梅講故事;香梅被蜜蜂蜇了一口,疼得眼淚汪汪,他又能像個大哥哥,將她領到奶媽跟前,說隻要用乳汁抹抹就行。他還敢領著香梅上他家院裏耍,棗熟了,用竹竿打棗;柿子青時,他就急不可待爬上樹採下給香梅,要澀她一口。兩家大人就笑他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許兩人都有點早熟,都有意直呼姓名,像老師上課點名似的,其實,反見親昵。


    香梅跳級,兩人同班後,兩家都給他買了小腳踏車,一塊騎腳踏車上學放學,甭提是多出風頭的得意事。可一到學校,他們又故意冷淡對方,甚至互不搭理,這真是微妙有趣的事。所以,父親仍半認真半玩笑地訓她:“就你鬼心眼多!”


    從緬甸回北平後,陳應榮便獨立門戶,在東城貢院買下一幢中西合璧的小洋房,帶著庭院。大概他念念不忘的是男人當自立吧。幾年下來,他又添了三千金:四女香蘭、五女香竹、六女香桃。他有點灰心了,妻子生老六時,他將香詞送到醫院後,返身就又回到家中,他已經沒有耐性等候最後的分曉!孔子曰:四十而不惑。他已年過四十,惑也不惑不惑也惑,命運怎麽就這般虧待他,總也生不出個兒子來呢?如何向寡居廣州老宅的母親交待呢?母親已好幾次提出要他納妾。不過陳應榮畢竟是崇尚賽先生德先生的新知識分子,灰心後也就瞭然淡然超然了。大女貝貝已念中學,抱怨陳香菊這名字一股丫頭味,要改名陳靜宜,他也就應允了,時代不同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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