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代五爺謝邱掌櫃了!”


    “不要說見外的話。在這裏伺候五爺的,還有些誰?”


    田琨又有些慌似的,說:“也沒幾個人!都不想在這裏久住!眼下除了我,還有位呂嫂,是老太爺親自打發來的。廚子,兩個雜工,都是從本地雇的。要不要叫呂嫂出來?”


    “不必了。”


    邱泰基又簡略問了問當年綁票情形,就告辭了。


    送走邱泰基,田琨忙進來見呂布。


    呂布已穿好衣服,嘲笑似的說:“看你還是一臉驚慌!哪如我出來應付他們?”


    田琨說:“邱掌櫃的心思,全在五爺身上,並不十分看我。所以我早不驚慌了。”


    呂布說:“這位邱掌櫃還那麽驕橫?當年擺譜兒坐綠呢官轎,沒讓老太爺把他奚落死!”


    田琨說:“我看這位邱掌櫃也是心善的人,很可憐五爺。”


    呂布又是一臉嘲笑,說:“你的心思,才全在五爺身上!”


    田琨忙賠笑說:“現在,就把心思都放你身上,還不成嗎?街門二門,我都關好了。”


    呂布說:“今天拉倒吧。叫這麽一攪,我可沒那心思了。你還是把街門開了吧,省得那幾個雜工回來,又擂鼓似的敲。”


    呂布來這裏,也才大半年吧,就與田琨攪到一起,實在也是把後半生看透了。


    她被逐出康家後,就知道自己觸犯了東家太深的忌諱。她被放在老院多年,東家深處的東西,知道得太多。平時辛金優厚,可一旦被疑,下場也可怕。她能被打發到天津伺候五爺,辛金依舊優厚,而且準許帶了男人來,起初她還很慶幸。


    可男人一開始就不想出來。好不容易拽著上了路,隻走到平定,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就高低不往前走了,說什麽也要回去。也不等多勸說,半夜趁她睡著時,竟不辭而別。


    呂布也知道,靠她的辛金,男人在村裏過著吃香喝辣的富貴日子。說不定還為下了相好的女人。但她身在康宅,每三個月才能出來歇半月假。當年受老東西寵愛時,連這半月例假也保不住。因離不開你,才不叫你走,你也不好愣走。所以,她也不便多計較男人。 可現在她走下坡路了,男人也不體諒,依然隻戀著自己那坐享其成的舒坦日子,不肯一道出來共患難。自家孤身到千裏之外掙辛金,養活你在家裏吃香喝辣?呂布的心裏真是涼到了底。


    到了天津,伺候的又是這樣一位瘋主子,你再盡心,他連一句知情達理的話也不會說。


    除了瘋五爺,在這裏當家的就是這位田武師了。田武師年紀比五爺大,人也精明,尤其對瘋主子,那真算盡忠了。五爺的吃喝起居、喜怒哀樂,他都操了心管。瘋人本來就喜怒無常,可五爺一不高興,田琨就坐不住了,千方百計哄,直到他傻笑起來。哄他洗臉,哄他吃飯,哄他睡覺,那更是家常便飯。


    這位傻五爺呢,誰的話也不聽,就聽田琨的。一時見不著田琨,更了不得,不是發抖,就是哭。


    呂布初來時,見田琨如此仁義,心裏還是很感動的。一個武人,有如此善心,又有如此耐心,很難得了。


    隻是,她自己對這位瘋五爺,卻生不出很多憐憫。也許因她對老太爺了解太多吧,總覺五爺成了這樣,分明是對老東西的一種報應。而且,她就是想盡心伺候這位瘋五爺,人家也不認她。


    真的,瘋五爺好像不喜歡她,更不許她靠近他。她一走近,他就亂喊亂叫,像見了強盜似的。在康宅的時候,呂布也沒得罪過五爺。她現在的樣子,就那麽可怕?


    她問過田琨:“五爺這是什麽毛病,怕見女人?”


    田琨說:“是玉嫂嚇著他了。玉嫂那人不仁義!五爺五娘好時,她多會巴結?見五娘沒了,五爺成了這樣,她就不耐煩了,成天哭哭啼啼隻想回太穀。你心裏煩悶,也不能朝五爺發泄呀?他已經成這樣了,你還冷了臉指桑罵槐,發了火挑剔埋怨,也真忍心!”


    五爺五娘跟前的玉嫂是什麽樣,呂布真沒有多少印象。她就問:“難道我長得像這位玉嫂?”


    田琨斷然說:“不像,不像,一點都不像。”


    “那我是太難看,還是太冰冷?”


    “都不是,都不是。你千萬不能跟五爺一般見識!他是給玉嫂嚇的,跟你無關。你先讓著他些,以後我能叫他喜歡你。”


    那次,呂布就順嘴問了一句:“那叫你看,我也不難看吧?”


    奇怪的是,當時田琨竟很慡快地說:“呂嫂你要難看,天下真沒好看的女人了!所以我說,五爺不是怕你,是還沒認得你呢。”


    “我是問你呢,又扯上五爺!”


    “我就這麽看呀!”


    呂布不相信他說的是真話。真話不會這樣說,就像喝涼水似的。但當時她也沒追問,訂正。其實,她也不希望他改口。


    經田琨耐心調理,瘋五爺倒真不害怕呂布了。漸漸地,五爺也願意聽她的話,願意由她擺布。


    有一次,她就問田琨:“你這樣操心,是為了五爺,還是為了我?”


    田琨說:“為了你,也為了五爺。”


    她追問了一句:“到底為了誰?”


    田琨的回答,真沒把她氣死!他竟說:“呂嫂,我是想叫你救五爺。五爺畢竟年輕呢,有呂嫂你這樣的女人疼他,說不定能把他的靈魂喚回來。”


    呂布立馬拉下臉,厲聲說:“好呀,你原來安的是這心!拿我使美人計?你是我什麽人,主子,還是男人?竟要拿我去討好這個瘋人?先看看你自己是誰!”


    田琨顯然沒料到會這樣,頓時慌了,忙說:“呂嫂,我不是這意思,不是這意思,你誤會了!”


    “我誤會了?我一個女人,不往別處誤會,專往這種事上誤會?那我成什麽女人了?你先看清我是誰,也先記著你是誰!”


    田琨更慌了,連忙賠罪,呂布已憤然而去。


    呂布發這樣大的火,也是因為田琨的話觸到了她的疼痛處。那樣盡心伺候老東西,落了一個什麽下場!不用說富貴了,現在是連家也不能歸,鄉也不能回。你田琨也是伺候人的,竟也不把她當人!她伺候了老東西,再伺候這個小東西?東家不把她當人,你田琨也不把她當人?還以為你心善,仁義呢,真是看錯了人!


    田琨呢,他實在也沒有惡意。五爺住進這處宅院,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越住,這裏越似一個孤島。好人都憋悶,瘋人他能舒坦了?玉嫂在時,她不仁義,成天慪氣哭啼,還嫌他煩她。可她一走,這裏清寡冰冷得簡直叫人害怕。那段日子,五爺倒是不哭鬧了,可仿佛更憨傻。


    所以,呂布一來,田琨除了高興,也得趕緊巴結。而實在說,呂布雖比玉嫂大些,可人家多年放在老院,出息得貴婦一般,佳人一般。呂布真比玉嫂好看得多。這樣一個女人,如能和和氣氣守在這處宅院中,說不定真能把瘋五爺的靈魂喚回來。五爺五娘的恩愛,田琨是知道的。他一直以為五爺失瘋,就是因為猛然割斷了這份恩愛,他的靈魂尋五娘去了。你能把五爺的靈魂喚回來,是做了善事,也是做了他的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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