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說:“誰來寫這件呈帖?誰來收攏西幫大號一哇聲附議這件呈帖?總得有人挑頭張羅吧!”


    孫北溟說:“太穀那得誌誠信出麵,人家是老大。”


    三爺說:“祁縣、平遙那頭呢?”


    孫北溟說:“他們也不會閑著。跟他們聯絡,我看得三爺出麵。”


    三爺忙說:“我哪成!” 孫北溟說:“誌誠信的財東,哪有堪當此任的?太穀首戶曹家,它又不開票莊。你不出麵,還能叫誰出麵?”


    三爺說:“孫大掌櫃,你得出麵!”


    孫北溟說:“我閑不著。太穀商界的事,由誌誠信的孔大掌櫃張羅,我也得幫襯。返京在即,自家字號裏更有一大攤事呢。”


    孫北溟極力鼓動三爺出頭露麵,也是想叫他露出些本事來,令康老太爺稱心。一輩子了,孫北溟還能摸不透康笏南的心思?


    三爺見孫大掌櫃這樣抬舉他,也就答應下來,說:“那我就多跑幾趟腿。”


    孫北溟說:“還有件事,也得三爺拿主意。”


    三爺問:“什麽事?”


    孫北溟說:“京號復業,當然還得戴膺老幫領莊。除了他,別人真還擔當不起。可津號復業,派誰去做領莊老幫,就叫人頗費躊躇了。”


    三爺立刻說:“字號駐外老幫的人位安排,那是大掌櫃你的事權,我決不敢多嘴!”


    孫北溟說:“三爺別說這見外的話。生意畢竟是你們康家的,遇了難處,你能袖手不管?”


    三爺說:“我不是見外。遇眼下這種歷劫復興的大關節處,更得仰賴大掌櫃呢。我年輕淺薄,跑腿還成,別的真不敢多嘴!”


    這幾句話,叫孫北溟聽得很舒坦。他倒也不是有意試探三爺,看懂不懂規矩,津號老幫的人位,實在也叫他犯難。尤其前年五娘受害後,津號本來就叫他發怵。便說:


    “三爺既不見外,就先聽我說說津號的難處。去年津號受洗劫最烈,不必多說了。前年因老身用人不當,令五爺五娘受害,也不多說了。但自劉老幫出事後,津號領莊老幫一直未安排妥當。原擬將東口的王作梅調往天津,王掌櫃還沒來得及挪位,拳亂就起來了。東口也是大碼頭,去年受禍害也不輕。東口的字號復業,隻怕除了王作梅,無人能擔當。津號復業,難處不比京號小,非戴膺、陳亦卿這等高手扛不起來。可京號、漢號哪能離得了他們?”


    三爺心裏已經跳出一個人來:西安的邱泰基。但他不能說出。隻好說:“物色津號老幫這等


    大事,還得大掌櫃拿主意!前年天津出的意外,不用老放在心上。”


    孫北溟麵露難色,說:“現在津號這步棋,真別住馬腿了!”


    三爺低聲說:“要真有難處,還得去求老太爺。”


    三爺也老練了。


    第二天,三爺備了一份禮,先往祁縣拜訪了喬家的當家老太爺喬致庸。喬家因慷慨出資接濟逃難的朝廷,名聲正隆。西幫真有什麽上呈的帖子,由喬家出麵遞送,應是最恰當的。


    見著康三爺,喬老太爺就問:“你家老爺子怎麽不來?”


    三爺忙說:“家父這一向精神不大好……”


    “怎麽,還沒從白事中脫出來?”


    “老夫人不幸早逝,畢竟令家父痛楚不已。人老了,更怕孤單。”


    “真嫌孤單,他早出來走動了。叫我看,你家老爺子窩在家,不知又謀什麽高招呢!”


    “家父真是精神不大好。”


    “你回去告他,我才不管他精神好不好,反正得來趟喬家堡!不能老叫我往你們康莊跑!”


    “一定轉達喬老太爺的盛意!”


    “你告他,我可不是要探聽他謀出的高招,隻想跟他說說閑話。我們這種老不死的,別人都討厭。兩個都是老不死,誰也不嫌誰,說話才對心思。”


    見喬老太爺一味閑聊,三爺忍不住說:“眼看外頭大軍壓境了,喬老太爺還在此談笑風生,不用說,你們的大德通、大德恆早有破敵良策了。”


    喬致庸笑問:“何來大軍?洋軍,還是官軍?”


    “向我們討債的大軍呀!”


    “你是說京號復業吧?”


    “可不是呢!喬老太爺善遠謀近慮出奇兵,一定已有應對之策。”


    “哈哈,康三爺,你巴結我這老朽做甚!你家老爺子謀出什麽高招了,能露幾句不能?”


    “我們有高招,還用這麽大老遠抬了禮盒,來求你老人家?”


    “那你趁早把禮盒抬走!”


    “老太爺是嫌我輩分低,不肯多搭理?”


    “可不是呢,快去叫你家老爺子來!他來了,我能叫他的小名兒。康三爺,你的小名兒,我可不敢叫。”


    “我的官名,隻怕你還記不住呢,小名兒你更不記得。”


    三爺看出來了,今日喬老太爺的興致好,隻想說笑,也就不再強往正題上扭,幹脆一味陪了閑說逗樂。


    說笑了一陣,喬致庸才終於問起:太穀縣衙宣諭戶部公文沒有,太穀同業有何打算,你們康家又有何打算。三爺就說出了太穀同仁想上呈戶部,請求在西幫返京開業時,官府能出麵護市。


    喬致庸聽後,又哈哈一笑,說:“也算英雄所見略同。祁縣同業,也是一片這種議論。前日,縣衙宣諭了戶部及撫台岑大人發下的急帖,祁幫同業竟跑來圍逼我這個老漢!說我們喬家去年接濟過境朝廷,拔了頭彩,現今西幫到了一大關節處,喬家理該出麵與官府交涉。我說,你們吃大戶,也吃不到喬家,祁縣的首戶是城裏的渠家!”


    三爺說:“誰叫你們喬家拔了頭彩!應該。戶部借了你們三十萬兩銀子,還能不給你喬老太爺麵子?”


    喬致庸說:“真是牆倒眾人推,連康三爺你也想欺負本老漢!”


    三爺說:“這是抬舉你們喬家!”


    喬致庸說:“不拘是抬舉還是欺負,反正推脫不過,隻好領命吧。再說,究竟也是為西幫請命。西幫票業領袖在人家平幫,日升昌或蔚字號,他們要肯出麵請命,本老漢不就推脫了?昨日,就趕緊往平遙跑了一趟。”


    三爺說:“看喬老太爺今日神采,日升昌、蔚字號也推舉你們喬家出麵代西幫請命了?”


    喬致庸說:“哈哈,康三爺,做西幫領袖就那麽值得高興?”


    三爺忙說:“那是日升昌、蔚字號願意出麵張羅了?”


    喬致庸說:“你猜的這兩樣都不是。”


    “那結果是什麽?”


    “誰也不必出麵。”


    “誰也不出麵?”


    “無須求官府護市,還用推舉誰出麵?”


    “無須求官府護市?”


    “對,無須出麵求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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