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豐厚的李宏齡老幫,素有毒辣的眼光。可惜他正回山西歇假,不在京城。日升昌的梁懷文和蔚字號的在京老幫,也對京師局麵抱有幻想。這更影響了許多老幫。


    既認為亂局不至亂到穿幫塌底,各號就在一味拚死堅守,大多沒有做棄莊撤離的準備。不但字號裏的存銀未作緊急處置,就是對帳簿、票據,也沒有作大的應急處理。等死守到七月,京師陷落,朝廷出逃,天塌地陷一般的大劫難降臨時,真都抓了瞎。臨時起了巨額現銀出逃的,沒有不被搶劫一空的。許多京號連帳簿也沒有帶出來。蔚泰厚是在八國聯軍攻入京城前夕,起了十萬兩現銀往出逃,隻行至彰儀門,就遭到搶劫,一兩銀子也沒留下。當然,這是後話了。


    在五月六月間,對京師局麵未存幻想的,除了天成元,隻有喬家的大德通等少數幾家。不過,大德通的周章甫老幫,也還沒有戴膺那樣的魄力,散盡存銀,輕裝應變。周章甫倒是早作了收縮,字號存銀不多。


    到六月十八,天津被八國聯軍攻陷,消息傳到京師,大多票號才慌了。洋人能攻下津門,京師大概也難保。但這時再張羅著做撤莊的準備,已經不太容易了。特別是處置各家的存銀,真是運也運不出去,貸也貸不出去,還是隻有死守。


    戴膺聽到天津陷落的消息後,倒是很容易就能作出決定:盡快從京城撤離。他們說走就能走人,已經沒有太大拖累。需要妥當謀劃的,隻是選哪條路回山西,路上又如何對付義和團。


    走南路,路過的涿州、保定、正定,那都是義和團的大本營。走北路,打聽了一下,南口,延慶,懷來,直至張家口,也都成了義和團天下了。既然都一樣,何必走北路繞遠。


    在天津陷落前,戴膺已經和夥友們密謀了一個出逃方案:大家裝扮成販賣瓦盆瓦罐的小商販,三二人推一輛裝瓦盆的獨輪車,慢慢往山西走。這種賣瓦盆的小商販,本就遊走四方,又都是賣苦力的,義和團多半不會找麻煩。瓦盆瓦罐,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不用怕攔路搶劫。而瓦罐裏,也正好藏匿必須帶走的帳簿和盤纏碎銀。這樣推車走千裏,雖然苦了大家,但路上平安得多。


    在這種時候,還能說苦?


    夥友們都說:“別人倒好說,就怕戴老幫、梁副幫受不了這份罪。”


    戴膺說:“我不想受這份罪,難道想等死!”


    真是也沒有選擇。


    因為早定了這樣的出逃方案,買來推車、瓦盆,以及做苦力穿的衣束,也就先一步辦妥了。這也不難,不過是遇見賣瓦盆的,多出一點銀錢,連車帶貨都盤下來,就是了。做苦力穿的衣束,那更好辦,滿街都是。


    戴膺本來打算,在六月二十四就棄莊離京。但就在二十一那天,梁子威副幫卻提出:他要留下來守莊。反正是一處空鋪子了,也不用怕搶劫偷盜,他一人守在這裏,也沒有什麽危險。


    但空鋪子裏留守一個人,對天成元的名聲,畢竟好些。西幫都沒走呢,就我們頭一家人走樓空?


    梁子威這樣一說,許多夥友也爭著要留下。


    戴膺見此,也深受感動。他何嚐沒有這樣想過?但這分明是生死未卜的差事,交給誰?他自家留下,那誰也不會走了。可答應梁子威,實在也是於心不忍。梁子威跟了他多年,是個難得的人才,正可擔當大任呢。


    ┧就說:“算了,算了。我看也用不了幾天,西幫各號也得跟我們一樣,棄莊離京。就這麽幾天,能壞了我們的名聲?我才不信。”


    梁子威說:“戴老幫是信不過我吧?我留下晚走幾天,也危險不到哪!我跟戴老幫這許多年,也學了些本事,看著守不住,我也撤得出來,不會傻等著送死。要是西幫都撤了,我保證帶了一條囫圇性命,回到太穀。”


    梁子威一再這樣說,戴膺也隻好答應了。


    見答應了梁副幫一人,別人也更爭著想留下給做個伴。戴膺想留一個精明的跑街,可梁子威隻叫夥房的一個年輕夥友留下來陪自己。西幫駐外的字號,並不專門雇用夥夫,新去的年輕夥友都得從司廚做起。梁子威要留下的這個司廚的年輕夥友,倒還蠻精明,戴膺也就答應了。


    因為出了這檔事,戴膺就有意推遲撤離的日子,想看看局麵能否稍有好轉。但已經很難打聽到什麽真實的消息了,一會兒是朝廷已經跟洋人議和,一會兒又是洋人已經打到廊坊了。京師官場中平時的一些熟人,都很難見到。而街麵上見到的義和團,已顯潰敗相,隨意搶劫的事更屢屢發生。一切都沒有好兆。


    所以,在六月的最後一天:六月二十九淩晨,戴膺帶著天成元京號的十多人,裝扮成賣瓦盆的小商販,悄然離開了打磨廠,出京去了。


    梁子威在京號守到七月十六,也帶著那個年輕夥友,撤出了京城。


    七月二十,八國聯軍從齊化門、東直門、崇文門,分頭攻入京城,竟無人向朝廷稟報,內廷的西太後一點都不知道。


    七月二十一黎明,洋人聯軍攻破東華門,直入紫禁城,洋槍洋炮聲已傳入大內了,太後這才聽到稟報。她拉了被禁的光緒,倉皇逃出神武門,走京北官道,奔張家口去了。


    八國聯軍攻入京城後,當然是見義和團就殺。各國官兵,還被允許公開搶劫三日。京中商號,無一家能倖免。(未完待續)


    第五章 血染福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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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09/03 17:20


    作者:成一


    1


    庚子年四月,義和拳也傳入了太穀。傳入太穀的第一站,正是城北的水秀村。


    恰在四月,邱泰基的夫人姚氏到了臨盆分娩的時候。


    對這一次分娩的期待,姚夫人實在是超過了九年前的頭胎生養。那一次也寄放了許多的期待和美夢,也一心希望生下一個男嬰。可頭胎到底還是恐懼多於期待。這一次不一樣了,自從斷然將小僕郭雲生攬入懷中,如願以償地很快有了身孕,姚夫人似乎什麽也不懼怕了。無論如何,自己也會把這個孩子順利生下來,十二分企盼的,隻要他是一男娃!


    如果再生一個女娃,那她付出的一切,都算白費了。要真是這樣,她會用棍棒將郭雲生這個小東西遠遠趕走!


    十個月來,她沒有一天不相信自家懷著的,是一個男娃。


    不過,在分娩日漸臨近後,姚夫人也不免隱隱生出一些恐懼:也許偏偏還叫你再生一個女娃,甚至還有血光之災等著你。你不守婦道,報應正在等你。今年的天象也是這樣的不好,不但是不吉利地閏八月,旱象也是越來越兇險。去年就旱,今年連著大旱,麥子肯定不會有收成了,秋莊稼又旱得下不了種。遭遇荒年是一準無疑了。生這個野種,偏偏就趕了如此可怕的一個年景,真不是好兆。


    她極力想驅散這些胡思亂想,就是不行。 她又不想把心中的這番憂愁,告訴郭雲生。告給他吧,又能怎樣?你想聽的話,他都能說,但他太稚嫩,不是女人的靠山,不是能擎天的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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