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往漢口的電報,老太爺康笏南晚了兩天才見到,因為他和孫大掌櫃正在離漢口數百裏遠的蒲圻羊樓洞山中。說是避暑,其實在巡視老茶場。漢號陳亦卿老幫,見到這樣的電報,當然不敢耽擱,立刻派櫃上夥友日夜兼程送去,還是晚了。


    康笏南得知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就是問孫大掌櫃:“這是誰在跟我們作對?”


    孫北溟說:“能是誰?莫非津號的劉國藩得罪了江湖?”


    康笏南說:“江湖上誰敢欺負我們?我看不是江湖上的人。”


    “那是鬧八卦拳的拳民?”


    “我們一不辦洋務,二不勾搭洋人,拳民為難我們做甚?”


    “總是津號的仇人吧。”


    “你說,是不是日升昌僱人幹的?”


    “日升昌?不會吧?我們跟它也沒這麽大仇,至於幹這種事?眼下又正是西幫有難的時候,它也至於這樣和我們爭鬥,壞西幫規矩嗎?”


    “正是在這種時候,才怕我們太出頭了。”


    “我們出什麽頭了?”


    “你我出來這一趟,準叫他們睡不著覺了。”


    “我看不至於。老東台,你也太把開封的信報看得重了。”


    他們南來途中路過河南懷慶府,發現那裏莊口的生意異常,曾叫開封分號查清報來。日前開封來了信報,說懷慶府莊口的生意,是給日升昌奪去了。我號老幫是新手,又多年在肅州那樣邊遠的地方住莊,不擅防範同業,叫人家趁機暗施手段,把我號的利源奪過去了。


    懷慶府雖不是大碼頭,但那是中原鐵貨北出口外的起運地,貨款匯兌、銀錢流動也不少。康笏南看了信報,就非常不高興,說日升昌你是老大,這樣欺軟不欺硬,太不大器。孫北溟倒覺得,還是我們的人太軟。他沒有想到,樊老幫竟會如此無用。康笏南卻依然一味氣惱日升昌。現在,他把天津出的綁案,也推到日升昌,這不是新仇舊恨一鍋煮了?


    康笏南笑孫北溟太糊塗。他囑咐漢號來送訊的夥友:趕快回漢口告訴陳老幫,叫他給口外歸化打電報,命三爺火速赴津,不管救沒救下人,也得查明是誰幹的。


    孫北溟說:“靠津京兩號,還查不清嗎?”


    康笏南卻說:“出了這種事,老三他應該在天津!”


    孫北溟還是吩咐:給京號也發電報,叫他們全力協助津號營救。


    出了這樣的事,孫北溟感到應回漢口,以方便應付緊急變故。但康笏南不走。他說,出了再大的事,也該他們小輩自家張羅了。他最後來一趟羊樓洞,得看夠。這是康家先人起家的地方,哪能半途而廢?


    隻是,天津的消息,使蓊鬱的茶山,在他眼中更多了幾多蒼涼。


    3


    京號戴膺老幫趕到天津時,已是出事後的第二天下午。


    他想先去看望一下五爺,津號的劉國藩勸他暫不必去。因為自出事以來,五爺就一直那樣傻坐著,不吃不喝,也沒合過眼,嘴裏喃喃著什麽,誰也聽不懂。他們正哄他吃喝些,睡一會兒,不知哄下了沒有。你這一去,那就更哄不下了。


    戴膺吃了一驚,說:“五爺竟成了這樣了?離京時,五爺還是精幹俊雅一個人。東家幾位老爺,雖說都沒大出息吧,可到底還是好人善人,誰就尋著欺負他們?”


    “老太爺太非凡,好像把什麽都拔盡了,弄得底下的六位爺,出息不大吧,福氣也不大。五爺五娘竟遭了這樣的不測,真叫人覺得天道不公了。”


    “這哪能幹人家老太爺的事!國藩兄,你們查明沒有,是誰幹的?”


    劉國藩說:“我已經向鏢局幾位老大請教過。他們都說,還沒聽說津門地界出了糙上飛。再說,江湖上誰不知票號鏢局穿著連襠褲,沒幾個傻蛋敢欺負票號。看他們做的那活兒,也像是生瓜蛋幹的。”


    “青天白日,繁華鬧市,就綁了票,生手他敢這樣幹?”


    “鏢局老大說,看開出的那價碼,就是棒槌生瓜蛋。十萬兩銀子,他又不敢要銀票,還得到津南幾十裏外的大蘆交割,那隻能用銀橇運去。可這得裝多少運銀的橇車?五千兩的銀橇,那得裝二十輛,就是一萬兩的銀橇,那也得裝十輛。一二十輛銀橇車,趕車、跟車帶護衛,那又得多少人?這些人都由精兵強將裝扮,那還不定誰綁誰呢!老手綁票,都是踩準你有什麽便於攜帶轉移的珠寶字畫,指明了交來贖人。銀錢要得狠,那也得叫你換成金條。哪有十萬八萬的要現銀!”


    戴膺聽這樣說,還覺有些道理。


    銀兩是容易磨損的東西,所以那時代運送現銀,都使用一種專用的橇車。車上裝有特製的圓木,每段圓木長三尺多,粗一尺多。它被對半刳開,挖空,用以嵌放元寶銀錠。一般是每段圓木內嵌放五十兩重的元寶十錠,每輛車裝十到二十段。十萬兩銀子,那可不是要浩浩蕩蕩裝一二十輛橇車!


    戴膺就說:“要真是些生瓜蛋,還好對付些吧?”


    劉國藩說:“鏢局老大說了,生瓜蛋更怕人!”


    “為甚?”


    “大盜有道,黑道也有自家的道。生瓜蛋什麽道都不守,你能摸透他會幹什麽事?所以,這真還麻煩大了。”


    “但無論如何,也得把五娘救出來!五娘有個萬一,不光不好向東家交待,對我們天成元的名聲,也牽連太大!天津局麵本來就不好,我們失了手,那以後誰都敢欺負我們了。頭一步,務必把五娘救出,下一步,還得將綁匪緝拿。我離京時,去見過九門提督馬玉昆大人,馬大人真給麵子,提筆就給天津總兵寫了手諭,我帶來了。隻是,眼前還不宜報官吧?”


    “鏢局老大說:先不能報官。就是報了官,官兵也不大頂事。我看也是,江湖上的事,還得靠江湖。所以,我已托靠了幾家相熟的鏢局,由他們全力營救。”


    “靠得住嗎?要不在京師的鏢局,也請幾位高手來?”


    “我看不必。老大們說了,這班生瓜蛋已經給咱留好了口子:到時候,就出動它二十輛銀橇車,派四五十名武藝高手押車,前去贖人。活兒要做得好,贖人,擒匪,一鍋就齊了。現在,麵兒上不敢有動靜,他們正暗中探訪,看這到底是哪班生瓜蛋做的營生。”


    “自劫走人後,就再沒有消息?”


    “沒有。”


    “贖期是五天?”


    “五天。老大們說,這也是生瓜蛋出的期限。在天津衛這種大碼頭綁票,還當是深山老林呢,寫這麽長期限,怕人家來不及調兵遣將是怎麽著?”


    “是怕我們調不齊十萬兩銀子吧。你們津號調十萬現銀,不為難吧?”


    “靜之兄,我正在盡力籌措。天津局麵不好,生意不敢大做,櫃上也不敢多儲現銀。收存了,就趕緊放出。津門客戶,多為商家,不像你們京號,能吸收許多官吏的閑錢。”


    “再怎麽說,你堂堂津號,還調度不了十萬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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