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神秘的靜息中躺著。他感覺著什麽?他想著什麽? 她不知道,她覺得他是一個陌生人,她是不認識他的。她隻好等待,因為她不敢擾亂他的神秘的靜息。他躺在那兒,他的兩臂環抱著她,他的身體在上麵,他的潮濕的身體觸著她,這樣的近。完全一個陌生人,卻又吵令人感覺不安,他的靜息的本身是令人寧泰的。


    這一點,當他最後激醒轉來而從她的身上抽退時,她是覺得的,那好象他把她遺棄了似的,他在黑暗中,把她的衣裳託了下來,蓋在她的膝上。他站了一會,顯然地在整理著他自己的衣服,然後他安靜地把門打開了,走了出去。


    她看見在那橡樹的梢頭,落日殘輝的上麵,懸著一輪明亮的小小月亮,她趕快站了起來,把衣裳整理好,然後她向那小屋的門邊走去。


    樹林下麵是昏暗了,差不多黑了。可是樹林的上麵,天還帶著水晶似的幽明,不過沒有那種睛朗的白光了。那從林下的昏暗中向好了過來,他的臉孔昂舉著,象是一個灰點。


    “我們走罷!”他說。


    “到哪兒去?”


    “我陪你到園門口去。“


    他有他的料理事情的狀態,他把小屋的門鎖上了,然後跟著她出去。


    “你不懊悔嗎?”當他在她旁邊走著時問她道。


    “不!不!你呢?”她說。


    “為那事!不!”他說,過了一會,他加了一句:“不過還有別的事情罷了。”


    “什麽別的事情?”她說。


    “克利福男爵,其他的人,和一切的糾紛。”


    “什麽糾紛?”她沮喪地問道。


    “事情常常是這樣的,於你於我都是一樣,總有些什麽糾紛的。”他在昏暗中,穩定地走著。


    “你懊悔麽?”她說。


    “在某一方麵是有點兒的!”他一邊回答,一邊仰望著天空。“我自以為和這些事情是斷絕了,現在我卻又開始起來了”


    “開始什麽?”


    “生活,”


    “生活!”她應聲說道。感覺著一種奇怪的興奮。


    “那是生活。”他說,“沒有法子避免的。如果你避免它。你便等於死。所以我隻好重新開始,我隻好這樣。”


    她卻不把事情看成這樣。但是……


    “那是愛情。”她歡快地說。


    “無論那是什麽,反正一樣。”他回答道。


    他們在靜默中,在漸見昏黑下去的林中前進著,直至他們將到園門口的時候。


    “但是你不憎恨我罷?”她有點不安地說。


    “不,不。他答道。突然地,他用著那種古代的結合人類的熱情,把她緊緊地抱在杯裏。“不,我覺得那個太好了,太好了,你也覺得嗎?”


    “是的,我也覺得。”她有點不誠實地答道。因為她實在並沒有覺得怎樣。


    他溫柔地,溫柔地,熱吻著她。


    “假如世界上沒有這許多人,那就好了。”他悲傷地說。


    她笑著,他們到了園門口了,他替她把門打開。


    “我不再送了。”他說。


    “不!”她把手伸了出去和他握別,但是他卻用雙手接著;


    “你要我再來麽?”她熱切地問道。


    “是的!是的!”


    她離開了他,向園中過去,他在後邊望著向灰暗的園中進去,心裏差不多感著痛苦地望著她定了。


    他原本是要守著他的孤獨的,現在他使他再想起人間的關係來了。好恰犧性了自由,一個孤獨者的示的自由。


    他向黑暗的林中回去,一切都靜寂著,月亮也沉了,但是他聽得見夜之聲響,他聽得見史德門的機器和大路上來往的車輛。他慢慢地攀登那赤裸的山坡。在山上,他可以看見整個鄉村,史德門的一排一排的火光,達娃斯哈煤小燈光和達娃斯哈村裏的黃光。昏暗的鄉村裏,隨處都是光,遠過地,他可以看見,高爐在發著輕淡的粉紅色,因為夜色清明,白熱的金屬發著玫瑰的顏色,史德門的電燈光,又尖銳又刺眼!多麽令人難解的含著惡意的光輝!這一切米德蘭工業區的夜的不安和永久的恐怖。他聽得見史德門的車盤響著,載著七點鍾的工人到煤坑裏去,礦場是分三班輪流工作的。


    他向幽暗的僻靜的樹林裏下去。但是他知道樹林的僻靜是欺人的了。工業的嘈聲把寂靜破壞了。那尖銳的燈光,雖不能見,也把寂靜嘲弄著。再也沒有誰可以孤獨,再也沒有僻靜的地方,世界再也不容有隱遁者了,現在,他已經得到了這個婦人,並且加了自己一個新的痛苦與罪罰的枷鎖了,因為他從經驗得知這是怎麽一回事的。


    這並不是婦人的過失,甚至不是愛情過失,也不是性慾的過失,過失是從那邊來的,從那邪惡的電燈光和惡魔似的機器之囂聲裏來的,那邊,那貪婪的機械化驗的貪婪世界,閃著燈光,吐熾熱的金屬,激著熙來攘往的喧聲,那兒便是罪惡所在的地方,準備著把不能同流台汙的東西一概毀滅,不那世界全果把這樹林毀滅了,吊鍾花將不再開花了,一切可以受作用的東西,定要在鐵的跟隨瞞之下消滅。


    他用無限的溫情想著那婦人,可憐的無依無靠的人,她不知道也自己是這樣可愛。嗬!太可愛了!她所接觸的庸欲之流太不配她了!可憐的人兒,她也有點象野玉簪似的易傷地嫩弱,她並不象近代女子似的,全是樹膠品和白金。他們要壓刀的!那是毫無疑義了,他們要壓倒她,如同他們壓倒一切自然的溫柔的生活一樣,溫柔!她有點什麽溫柔的東西,象滋長著的溫柔的玉簪花似的溫柔的東西,這東西是今日化學晶的婦女們所沒有的了,但是他定要誠懇地把她保護一些時日,隻一些時日,直至無情的鐵世界和機械化的貪婪世界把她和他自己同時壓倒。


    他帶著他的狗和槍歸,到了他陰暗的村舍裏,把燈點了,把火爐裏的火生了,然後吃晚餐:一些麵包和奶酷一些小蔥頭和酒。他在他所深愛的靜默中孤獨著。他的房子是清潔的。整齊的,但是有些冷清,可爐火是光耀的,爐床是白,白漆布鋪著椅子上麵懸著的一盞煤油燈也是光亮亮的,他想拿一本關於印度的書來看,但是今晚他卻不能看書了,他穿一件襯,坐在火旁邊,並不吸菸,但是有一杯啤酒在手旁邊,他思念著康妮。


    實在說來,他是懊悔發生了那種事情的,那懊悔也許大部分是為了她的緣故,他感覺到一個預兆,那並不是過失或罪惡的預兆,這一點他的意識是不會擾亂的,他知道一個人的意識所最怕懼的,是社會,或是自己,他並不懼怕自己。但是他很顯然地懼怕社會,他本能地知道這社會是惡毒的、半瘋狂的野獸。


    那婦人!要是她能夠在城和他在一起,而除了他倆以外,世界絕無第三者了,那麽多情慾重新湧了起來,他的陰莖象一隻活的小鳥似地興奮著,同時他又覺得被一種恐懼壓製著,他恐懼著自己和她要被外麵那些電燈光裏含惡意地閃耀著的 “東西”所吞食,她,這可憐的年輕的人兒,在他看來,她隻是一個年輕的女性的生物罷了,但是這卻是一個你曾深進過,並且他還在欲望著進去的一個年輕的生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查太萊夫人的情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英]DH勞倫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英]DH勞倫斯並收藏查太萊夫人的情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