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楊教授,盒裏的東西你都看過了,你還愣著幹啥呢?


    說你咋看女孩子和別人的目光不一樣?是不是你們書讀多了,看女孩子都是這樣兒?


    說天不早了,你別站在那兒不動彈。


    說你再呆著不動我可要走了。


    說我真的要走了。


    說我還沒見過你這樣半夜見了女孩不動手的人。


    說你是不是怕我問你要錢呀?你放心,付姐交代的,我不會收你一分錢。再說你又是從京城來的大教授,是人家說的知識分子那種人,我遇到一個不容易,就是付姐不交代,你不給錢我也不會跟你要。


    說何況你又是付姐的客人哩。


    真的是一分都不要。說你再不過來我可真走了,別弄得我是求你的樣。你咋了?你是不是嫌棄我?是嫌我長得不好還是嫌我不會侍候人?我把話都給你實說了吧,付姐再三交代我不能給你說。可我看你是地道的讀書人,年齡又和我爹的年齡差不多--好像額門那兒還有些像我爹,都是寬額門,兩個眉毛之間的距離要比別人的眉距長,我實話給你說了吧,現在咱們這縣城比你們京城還繁華,往西100米,後邊那條街上的飯店、酒家、髮廊、洗腳屋、旅館,連有些老百姓住戶的家裏,白天賣菸酒水果,晚上都做我們女孩的生意哩。那街上飯店和酒家的小姐們,白天是端盤子洗碗的服務員,夜裏有男人要了就做小姐了。那髮廊、洗腳屋裏的服務員,給男人理著發、理著發,就把男人領到後邊屋裏了。給男人洗著腳、洗著腳,腳沒洗完兩個人就到床上了。她們那兒生意好得很,男人們都說那兒是天堂一條街,連省會和市裏的大幹部,都專門從省會和市裏跑到那條街上去享受。那天堂街上生意完全把政府路上的生意擠垮了。把這個縣城別的生意全都擠垮了。連路邊上的水果店、菸酒攤,有的時候沒有侍候男人的女孩在那兒,人家就不去店裏買水果,買菸酒。


    .


    第49節:3.蒹葭(5)


    她說世道變了呢,付姐原來酒家的生意好得很,有時候晚上來吃耙耬菜的人要在門口排著隊,可是慢慢不行了,男人們吃飯都到那天堂街上了。在那兒酒足飯飽後,不出門就可以和女孩子們玩;可以喝茶、打麻將;可以讓小姐陪你唱歌、跳舞、洗澡;還可以把酒杯倒滿酒,放在小姐挺起來的辱房上,讓她硬著辱房在屋裏走三圈。那酒杯沒有從她的辱房上掉下來,你把酒喝掉,酒杯從小姐的辱房上掉下來,罰小姐三杯酒。


    說政府街上的酒家、理髮店和別的生意店鋪兒,其實都是正經人家哩,一般都沒有這服務,不讓小姐侍候男人,不讓男孩侍候女人們。也不讓明著開飯店,暗裏做ji院,明著開發廊,暗裏當小姐。說政府街上的各戶生意都是規矩人,男女服務員,一般也都是好孩子,不到萬不得已,老闆都不讓我們做這男女的事。不到萬不得已,我們女孩也不當小姐來侍候你們男人們。


    楊教授,她說我叫張杏兒(和我們校長一個姓),付姐叫我小杏子。今天你來了,你是付姐的客,又是京城來的大教授,是知識分子哩,和那些當官的人不一樣,和做生意有錢的男人也不一樣呢。不是萬不得已,付姐不會讓我把那盒子端來給你看,不會把我叫去說下那麽多的話,交代我山不能說成山,水不能說成水。說讓我一定把你侍候好,還不讓我給你多說這城裏的事。


    現在我什麽都跟你說過了,天也快亮了。你看後院的月光都從院裏爬到了房頂上。蛐蛐的叫聲和笙簫一樣響。涼氣咕嘟嘟從地下生出來,一股一股地鑽進了屋子裏。你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一壺水都快喝完了,卻隻盯著我一動不動地看。你要不想和我睡了你就讓我走,想和我睡了,咱就脫掉衣服上床睡。要不然,明天酒家一開門,我還要站在門口睜大眼,去招攬生意拉客人,可你卻可以在這兒想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不起床。楊教授,天真的不早了,馬上就亮了,我們不能就這樣坐到天亮吧。我知道你們有學問的人,有些事是想做又說不出口。這樣吧,你同意讓我走了你就點個頭,不同意我走了你就搖個頭。你想和我睡了你就點個頭,不想和我睡了你就搖個頭。我知道你是既不想讓我走,又不敢和我睡,怕和我一睡,付姐明天會另眼相看你,把你當成一般人,當成和別的男人一樣的普通人。所以你左右為難,什麽也不說,隻能讓我坐在這兒陪你到天亮。我小杏兒就坐在這兒陪你到天亮,可你明天得替我在付姐麵前請個假,讓我白天多睡半天覺。隻要你替我請個假,我就會在付姐麵前一五一十地說。說你一個晚上沒有動我一指頭,還催著我早些回到屋裏睡,是我覺得你一個人孤單,才陪你坐到天亮的。說陪你到天亮,你都沒有碰我一下子,你完完全全是個正經人,是正正經經的知識分子呢。


    楊教授,你說我這樣對付姐說你行不行?行了你就點個頭,不行了你就搖個頭。看,你果真點頭了。我猜得沒錯吧?你們知識分子就是又想和我們女孩子睡,又想落下一個好名聲。所以你今夜兒才不讓我回去睡,又呆在那兒不動我,你說我說的沒錯吧?


    我說的一點都沒錯。


    小的時候我們家的豬圈邊上有棵泡桐樹,長得又粗又壯,樹身子水亮水亮,可就是長不直,從半腰朝著豬圈對麵歪,樹冠兒也大得能遮半個天。可那冠兒卻是長不圓,靠豬圈這邊的半空壓根沒枝葉,枝枝葉葉都躲著豬圈長。全村人見了那棵樹都說那樹德行好,說它長偏長歪是因為嫌那豬圈髒,怕豬圈的髒氣染著它。可是你猜怎麽著?那一年我奶奶死掉了,要伐這棵桐樹做棺材,因為奶奶22歲就守寡,一輩子沒有再嫁人,所以我爹和村裏人都說這棵桐樹好德行,有一樹貞節氣,讓我奶奶做棺材是再合適不過了。可是那天挖坑伐樹時候才知道,原來那棵樹長得水亮粗壯,是因為它的根全都紮在豬圈這一邊,豬圈外邊連一條樹根都沒有。你們讀書人就和這棵樹一樣,把根偷偷紮到豬圈下,把身子、枝葉躲得離豬圈遠有十萬八千裏,你說你們是不是這棵假的貞節樹?


    真的就像那假的貞節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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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節:4.東門之(木分)(1)


    4.東門之(木分)


    昨夜兒天將亮時才睡覺,我是來日10點前後起的床。吃完飯,已經是上午11點。想去和玲珍見一麵,說些啥兒話,比如找她說,說昨晚她不該讓杏兒端著盒子去找我。說昨夜兒我除了和杏兒說了話,壓根沒有動她一指頭。可是剛到門口,有個服務員告訴我,說玲珍到醫院看病了,留下話讓我起床了,想到哪兒看看就出門到哪兒轉一轉。


    我想到杏兒說的天堂街上看一看。


    我從耙耬酒家出來了,到門口看見小杏兒,還穿著店裏的服裝站在門口上。我有些內疚地朝她點了一下頭,想問她一句你怎麽這麽早就又上班了?可未及我張口,她就朝店裏擇菜剝蔥的廚師看一眼,朝在餐桌上鋪著白色桌布的服務姊妹們看一看,臉上紅一陣,抬頭輕聲對我說,我給付姐說過了,付姐都不敢信你和我坐到天亮沒有碰我一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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