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之宴一眼就看出,此時的江晚棠很不對勁。


    早在宴會上時,他就注意到江晚棠的不對勁了,她臉色很差,臉上沒了平日裏風輕雲淡的笑意,整個人狀態也跟平時完全不一樣,跟陛下說話時雖然是笑著的,但眼神很複雜。


    而且...她在宴上看向那個叫雷石的人時,目光不太一般。


    謝之宴緩緩的朝她走了過去。


    而此時的江晚棠還沉浸在那段過往的回憶中。


    其實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再想起那位少年了,許是過於傷痛,以至於後來她腦子裏刻意遺忘了這段記憶。


    今日雷石的出現,刺激到她的不是雷石這個人,而是那段原本模糊已久的記憶,隨著他的出現,在她的漸漸清晰了起來,甚至到了完整具象的程度。


    她記起了埋藏在記憶裏藍衣黑發的少年,記起了他清風朗月般的樣貌,記起了他溫柔清越的聲音,記起了他肆意張揚的笑容……


    點點滴滴,深刻清晰。


    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原來上一世她貪戀的溫暖和少年,從來都不是蕭景珩,而是被她埋葬在記憶裏的小七哥哥。


    是啊,同樣都是藍衣黑發,騎馬射箭,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難怪她會貪戀蕭景珩的相依相伴,卻從不主動同他親近。


    平陽侯府的那些人隻知蕭景珩沒有同她圓房,卻不知其實是她不願。


    蕭景珩隻是察覺到了她的不情願,沒有強迫她罷了。


    他是記憶裏的少年,卻不是她心中的少年郎。


    而她記憶裏的糖,也不是蕭景珩的桂花糖。


    思及此,江晚棠閉上了雙眸,眼角有淚水滑落。


    不是她想哭,是回憶裏的江晚棠在哭。


    是十歲那年的江晚棠。


    她本來習慣了黑暗和孤獨,可他的出現,像是一束陽光照進了黑暗,讓她在黑暗中感受到了溫暖和陪伴。


    所以,當他消失的時候,她就像掉進了深淵,等待她的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孤獨。


    山中歲月難熬,他卻曾是她的救贖,可後來事實證明,曾經溫暖她心的那輪明日,終究不會升到她頭頂的天空。


    從那時起,江晚棠便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隻有靠自己才能立於無懼無畏之境地。


    在她以為自己殺了雷石之後,便回到了那處林間竹院,她親自點了一把火將那院子焚燒殆盡。


    就當這一切,都不曾存在過。


    沒有阿棠,也沒有她的小七哥哥。


    而後,她又獨自回到了那處山野莊子,將那些曾經欺負她,虐待她的莊戶們都殺了個幹淨……


    此後她便開始勤學苦練功夫,為的就是不用再過從前那般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


    雖是女兒身,卻不甘為弱者。


    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江晚棠拉回思緒,轉身看去。


    謝之宴對上了江晚棠泛紅的眼眸,眸中閃爍著破碎的淚光,眼底是濃到劃不開的哀傷。


    原本明豔張揚的容顏,此刻卻是一片毫無血色的慘白,柔弱的,讓人心疼。


    一瞬間,仿佛時間都凝固了。


    謝之宴心口驟緊,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揪住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同時有一股不知名的感情在心間蔓延。


    他怔怔的看著江晚棠,這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看她如此傷心,還是因為她的兄長江槐舟,可如今江槐舟人好好的……


    不是他,又是誰?


    重要到,能讓她如此黯然神傷……


    她眼中的淚和哀傷,看得他的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尖銳的疼。


    他想問她發什麽了什麽,想問她為什麽這麽難過,想問她要怎麽做她才能不難過,想問……


    謝之宴的喉嚨發緊,千言萬語堵在喉間,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甚至連上前安撫她,替她擦拭眼淚都不能。


    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向他身體的四肢百骸。


    所有人都或羨慕,或嫉妒她如今的豔光四射,光芒萬丈,隻有他明白她這一路走來,是多麽的艱難不易,更遑論她那曾經苦難黑暗的十年光陰。


    謝之宴從未遇見過這樣一個女子,倔強到讓人心疼,卻又脆弱到讓人更心疼。


    江晚棠隻是看了謝之宴一眼,便轉過了身。


    而謝之宴也沒有再上前,默默站在她的身後,沒有出聲打擾。


    兩人站在荷花池前,女子身段嬌柔,一襲海棠紅長裙;男子長身玉立,一身黑紅色錦袍。


    兩人一前一後,中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月色如水,輕柔灑在他們身上,似為兩人籠上一層聖潔的光輝。


    姍姍來遲的蕭景珩,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唯美和諧的畫麵。


    他雙手緊握成拳,隨後又無力的放下。


    他又來晚了啊……


    蕭景珩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從他的方向,看不到江晚棠的麵容,但卻能看清謝之宴的側顏。


    同為男人,盡管他將情緒藏得滴水不漏,但蕭景珩懂這一切意味著什麽。


    或許在春獵那次他就該察覺了,冷漠無情,高嶺之花的大理寺卿謝大人,本就不是一個會多管閑事之人。


    蕭景珩恍惚的看著兩人,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那朵他曾經嬌藏的海棠花,早已脫胎換骨,在春日裏盛放。


    而曾經那朵給他洗手作羹,向他噓寒問暖的海棠花早就凋零了,落得徹底。


    可那又怎麽樣呢?


    養花之人,最重要的便是耐心。


    他可以等,縱是時光荏苒,滄海桑田,隻要她在,他便會一直等下去。


    直到他的海棠花重新為他綻放……


    許久,蕭景珩默默轉身離開。


    既然他的愛意是她的負累,那他便從此隱藏起自己熱烈的愛意。


    他愛她,但他卻也懂得了不再打擾。


    ……


    荷花池旁的江晚棠已經斂了情緒,除了依舊微微泛著點紅意的眼眸,再看不出來半點情緒變化。


    江晚棠轉過身來,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她說:“謝大人,戚家已經動手了……”


    情緒刺激歸刺激,但她不傻。


    雷石的出現,絕非偶然。


    他們備好了陷阱,正在等她上鉤。


    而雷石是戚家為她準備好的導火索,一引就爆。


    謝之宴神色複雜的看著她,輕聲道:“是,所以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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