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已繞行兩周,未見您所尋之鋪子。”


    “咳咳……”


    轎中一位白發婦人身體蜷縮,咳嗽不止。


    她拿開嘴邊手帕,又是一攤鮮血,怕是命不久矣,此次進京隻為見一人。掀開簾子一角,向外望去,曾經的青柏大街如今更加繁華,隻是……那昔日名動京城的魚姑娘鋪子,為何不見了蹤影?


    魚姑娘鋪子,乃慕沉魚所有。


    慕沉魚家財萬貫,醫術精湛,被官家封為女禦醫,十六歲時嫁與白將軍為妻。


    白將軍文武雙全,勇猛善戰,為官家所器重,亦是遠近聞名的正人君子。


    然而,正是這位正人君子,害得她與年兒骨肉分離。


    她取出一支紅玉發簪與書信,交與轎外小廝,低聲囑咐道:【速去澄園,將此簪與書信……交予白夫人慕沉魚。】


    此婦人,乃紅玉也。


    二十年前,紅玉為白將軍之通房丫鬟。


    慕沉魚屢屢勸白將軍納紅玉為妾,白將軍表麵不應,私下卻將紅玉送至江南安置,直至慕沉魚誕下嫡女元兒,白將軍方與紅玉行房。


    紅玉產下年兒,本以為白將軍會接其母子回京,納她為妾,然……白將軍卻去母留子,賜她毒酒一杯……


    她借慕沉魚所授之催吐、解毒法,僥存性命,隱姓埋名十八年,隻為年兒能以嫡出之身前程似錦。


    今日,她前來拜見慕沉魚,隻為望年兒一眼,即便隻是遠遠一瞥。


    馬車停於澄園附近,她依舊緊握簾角,隻是……雙眼已閉,呼吸漸微。


    “紅玉……”


    她睜眼望去,見床邊坐著一白發老婦,憑其頭上的白玉鴛鴦發筓,可斷定此老婦乃慕沉魚。


    然怪哉,慕沉魚未至暮年,何以如此蒼老?


    再往下打量,見慕沉魚坐於帶輪圈椅之上,裙擺收起壓於身下,竟無雙腿?


    她驚恐不已,急著詢問年兒的下落,【夫人,大公子可在府裏?】


    慕沉魚搖頭苦笑,隨即濕了眼眶,麵對日薄西山的紅玉,她隻得忍住哽咽,輕聲安慰著,【年兒很好,紅玉不必掛念……】


    事實上,年兒早在兩年前便已離世,是遭柳妖兒母女毒手所致。


    十七年前,白將軍娶平妻--柳妖兒。此女嫵媚妖嬈,姿色過人。


    柳妖兒連生三女,第四胎難產,產婆無計可施。白將軍出征未歸,慕沉魚不忍見死不救,親自動手接生,舍子保母。


    或許,仇恨的種子便是在那時種下。


    白將軍為安撫喪子的柳妖兒,將白府獨子--年兒過繼給她。


    本以為一家和樂,相安無事。豈料,兩年前,柳妖兒長女魅兒入宮獲官家寵幸後,白家厄運接踵而至。


    先是白將軍遇刺身亡,隨後年兒因謀反被五馬分屍。身為貴妃的魅兒,自始至終都未曾為年兒求情。


    白將軍與年兒相繼離世,慕沉魚攜元兒搬離白府,入住澄園。


    不料,厄運依舊,柳妖兒誣陷她與倭寇勾結。


    她與元兒因此身陷天牢。好在老太後為她向皇上求情,才得以保命。然而,柳妖兒已斬斷她的雙腿,弄瞎元兒的雙眼。


    元兒在翠微的攙扶下來到床邊,摸索著床沿詢問,“母親,何人來訪?元兒前來請安。”


    慕沉魚恐生破綻,向翠微揮手道:“客人身體有恙,翠微先帶姑娘下去吧。”


    元兒豈肯離去,這兩年府中冷清,無人來訪,就連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也不敢上門求藥。


    有客造訪,元兒甚是欣喜,摸索著握住紅玉的手,笑著說道:“能入母親臥房者,必是母親故友。今日家中有貴客,定要好好熱鬧一番。”


    看著雙目失明的元兒,紅玉震驚不已,低頭打量,見元兒腰間掛著祥雲玉佩,眯眼細看,玉佩上刻有“齊”字,這可是年兒的貼身之物,怎會在元兒身上?


    紅玉頓感大事不妙,緊緊抓住元兒的胳膊,將其拉至嘴邊,顫聲發問:【年兒在何處?】


    【我弟弟早已過世……】


    【元兒!】慕沉魚厲聲嗬斥,身子前傾將元兒拉到身旁,衝著紅玉不屑一笑,“嗬!元兒口中的弟弟是柳妖兒的兒子,那孩子命薄,剛出生就沒了。】


    【我兒並非命薄,那是罪有應得。】這尖銳犀利的聲音?竟是柳妖兒來了。


    元兒嚇得癱倒在地,緊緊拽著慕沉魚的衣衫顫抖著,“不要,不要紮我的眼睛……”


    看著女兒如此驚恐,慕沉魚心痛如絞,萬念俱灰。


    自從離開天牢,柳妖兒便再未找過她,今日突然登門,定然來者不善,怕是要滅了澄園啊!


    她從衣袖中取出三粒藥丸,給了翠微兩粒,自己吞下一粒。


    餘光裏,柳妖兒身著一襲墨綠色長裙,緩緩靠近,她低著頭,始終不敢直視這個親手斬斷她雙腿的女人。


    【妖兒,我知道你怨恨我當初沒能保住你兒子,你大可以直接殺了我,何必牽連將軍和孩子們?】


    【哈哈……】


    柳妖兒張狂大笑,掏出一封書信扔到她身上。


    【慕沉魚,你當真是愚蠢至極,看看我父親寫的書信,你就會明白我為何要嫁入白家。】


    慕沉魚打開書信一看,上麵盡是她熟悉的倭寇的文字,上次柳妖兒正是用這種書信誣陷她勾結倭寇。


    此刻,她才明白,柳妖兒所做的一切並不是衝著她,而是報複白將軍:


    白將軍曾經秘密前往東南沿海剿滅倭寇,回京途中搭救了進京尋親的柳妖兒。


    柳妖兒擅長書畫、能歌善舞,深得白將軍憐愛。


    白將軍沒把柳妖兒留在身邊,反而送去賈家做了舞姬。後來,白將軍要娶柳妖兒為平妻,慕沉魚才知道這檔子事,同意讓柳妖兒嫁進白家。


    現在的她懊悔至極,將書信抓成團兒砸向柳妖兒,【隻怪我眼睛笨拙,允許倭寇進了白家!】


    【哈哈……慕沉魚,別自以為是了,其實,將軍和你成親之前就為我謀算好了將來。


    娶你為了門當戶對,至於紅玉,隻是為了給白家傳宗接代罷了。


    這樣一來,將軍既能給我平妻之位,還能確保白家延續香火,隻可惜……我柳妖兒不稀罕別人的骨肉。】


    聽到這些,慕沉魚怒火攻心,噴出一口血。


    黑色的血,有毒。


    柳妖兒慌了,衝著門外的士兵大叫,【快來人!趁著她還沒斷氣,立即把她大卸八塊,澄園的人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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