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穀的技術,真的糟到足以被外科資歷尚淺的酒井貶到這種地步嗎?那麽爛的技術能在大學醫院混得下去嗎?這時,過去的一些小小傳聞在我腦海浮現。據說如果桐生沒有被延攬回國,垣穀早已升為副教授了。


    垣穀這樣算是在做消極抵抗嗎?酒井繼續往下說的話,讓我這個想法被擱置一旁。


    “桐生醫生根本不指望垣穀醫生。每場手術,都等於全靠桐生醫生一個人執刀。”


    酒井又自言自語地補上一句:“和垣穀醫生比起來,我起碼還好一點。”“他真有那麽糟嗎?”我反問。同時,也察覺我這句話等於是將酒井貶得與垣穀一樣低。他聽了會不會在反感之下閉口不言,或是反咬我一口?沒想到酒井軟弱地笑了。“術死真的很可怕。我做夢也沒想過,世上會有那麽痛苦的事,而且還接連發生三次。我已經受夠了。”聽起來不像謊話。對酒井來說,目前的狀況想必已快超出他的精神負荷極限了。


    “謝謝你在百忙之中撥冗配合。最後,我想請教酒井醫生的名字由來。”“名字嗎?”酒井對我唐突的問題似乎愣了一下。我還以為他會置之不理,沒想到他老實地回答:“沒什麽了不起的由來。我父親叫利夫,所以我承襲他名字的一個字。我的生日在五月,正是綠葉成陰的季節,所以用了樹這個字。”


    透過牢騷門診的經驗,我發現請對方說明自己名字由來的這招,對於理解對方很有效。自己的名字,對那個人來說是最常聽到的字眼。了解此人是怎麽看待這個特別字眼,便可進而推知他的生活態度。就算拒絕回答也沒關係。因為拒絕,也同樣代表了那個人的態度。我一宣布調查結束,酒井就把大概已在心頭盤桓多時的疑問丟出來:“院長認為這是醫療過失嗎?”“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以高階院長的個性,如果認為是醫療過失,應該不會派我這樣的普通人來調查吧。”


    這有一半是我的真心話。酒井似乎鬆了一口氣。“桐生醫生的技術並未退步,結果卻連著發生三起術死,我實在無法理解。這一定有問題。田口醫生,請你盡快找出問題,拜託你了。”酒井向我深深一鞠躬。我可以確定一點:他對桐生的尊敬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不確定的事情更多:垣穀醫生也要被列入嫌疑人行列嗎?酒井是因為和垣穀有過節才這麽說,還是說他是為了維護大友而故意將我的視線轉移到垣穀身上?看來,對大友的詢問至關重要。


    4.第一次放聲大哭


    傍晚,我對正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的藤原大姐說:“不好意思,今天能不能加班?”這位退休後返聘的原總護士長翻起眼睛窺探我。她在我這個部門工作將近三年,這還是我頭一次請她加班。“其實這是大友小姐提出的要求,她希望藤原大姐在場作陪。”


    五點半整,大友護士穿著便服準時來訪。她輕輕鞠個躬然後坐下,咬著嘴唇垂下臉,一直保持沉默。我苦思話題開端。大友小姐似乎正在忍受什麽,緊握著櫻紅色手帕。我凝視她的手,發現她正在微微顫抖。水滴啪地落在手背上。仰臉一看,她正流下大顆珠淚。藤原大姐靠過去摟住開始啜泣的她:“有話就全都說出來吧。”她微微點頭,再次激動地啜泣。這時,我恍然大悟。她是為了在藤原大姐懷中哭泣,才請求藤原大姐在場的。大友小姐拿開捂在臉上的手帕,抬起頭來,擠出一句話。“對不起,我太失控了……我啊,真的很羨慕星野小姐。”


    解脫了束縛後,她吐出一口氣。“兩年前,星野小姐以新人的身份被派到手術室時,我立刻就發現她才華橫溢。那時,我分發到手術室已是第七年,在遞器械的技術方麵我穩居第一。過了一陣子,星野小姐的天分開始發揮,而且發揮得燦爛華麗,即便如此大家仍然以為我們倆的差距暫時不可能拉近。”


    大友小姐垂下眼,喝了一口咖啡。“可是,我沒想到她竟能那麽漂亮地超越我。桐生醫生來手術室選拔巴提斯塔的成員時,一眼就看出星野小姐的資質。我很不甘心。我羨慕星野小姐。不過老實說,我對桐生醫生的選擇心悅誠服。我不能忍受的是……”


    大友小姐陷入沉默片刻。“我不能忍受的是流言,說什麽我嫉妒星野小姐惡意中傷她,我明明沒做這種事……星野小姐是個可愛的女孩,本該迎來人生巔峰之際,她卻毫不留戀地放棄了工作。”我逮住這片刻沉默插嘴:“於是,就輪到你上場代替了,是吧?”她點點頭:“可是,已經太遲了。在我心中,已經烙下了我永遠比不上星野小姐的這個事實。我剛加入團隊,就痛心地發現她的技術比我快了一拍。我遞出的每一樣器械,都令桐生醫生如精密儀器般精準的刀法出現微妙的偏差。於是,大家的節奏開始一點一點地四分五裂,到後來整個團隊的默契都變得亂七八糟。最後,終於造成了術死……”傾吐出一切後,她聳肩用力喘息。然後,第一次放聲大哭。


    我打定主意,從自己負責傾聽的領域跨出一步:“的確有成員說,你或許是造成術死的原因。”大友小姐頓時不哭了,手帕在手中捏得死緊。嘶啞的低語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我就知道,果然……”“有人說,你和團隊八字不合。不過那個人也說,在技術上並不覺得你比不上星野小姐,甚至還覺得你技高一籌。”大友小姐瞠目以對。我繼續說下去:“我希望你明白,你的感性認識幫不了我,也救不了你自己。我再重問一次。基於護士的觀點,你曾在手術中感到任何異樣嗎?”大友小姐垂落視線沉思良久:“我忙著做好自己的工作都來不及了,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注意周遭。不過,被您這麽一說後仔細想想,做巴提斯塔手術時,確實非常強烈地覺得亂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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