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懂啊。”


    “他……是個好人吧?”


    青木那張小芥子木偶(日本東北的一種木偶,特徵為圓頭圓身,沒有手腳。)般的臉稍微糾結了一下。


    “是好人吧。雖然我不知怎麽樣才叫好人,至少他的所作所為入情入理,而且我好幾次……”


    青木說到這裏,噤聲了。


    接著他窺望道路另一頭。


    鳥口明白青木沉默的心情。


    中禪寺本身應該是個善良的人,但是他所說的話很可怕。當然,他的話撫慰人心,拆解謎團,帶來安定。但是威力愈強,也愈有可能帶給聽到的人完全相反的效果。事實上,他應該也能夠以語言殺人,顛覆常識,撩撥不安。


    語言是沒有人情的。


    沒有真假,也沒有過去未來。語言作為語言,就這樣自我完結。語言與現實乖離,卻又左右現實。就某種意義而言,語言是最強的武器。


    所以……


    能夠仰賴的,隻有他的為人。


    一旦懷疑起他的為人,絕對會害怕的教人不敢靠近。


    “鳥口……難道你在懷疑中禪寺先生嗎?”


    “我沒有懷疑。師傅就是師傅。可是……”


    可是……


    昨天,聽到織作茜的訃報的那一剎那——


    鳥口慌亂,青木大叫就連似乎事先獲得消息的益田似乎也慌了手腳。然而中禪寺卻不為所動。接著聽到嫌疑犯不是別人,就是夥伴關口的時候,他依然……不為所動。


    雖說認識的時間不長,但關係密切的人遭到殺害。不僅如此,被當作殺人兇手的嫌疑犯是他的老朋友,而且自己的親妹妹被捲入,應該親密如家人的兩個老朋友也行蹤不明。盡管如此……


    中禪寺卻叫眾人不要慌,然後……


    根本沒有發生任何算得上事件的事件啊。


    中禪寺這麽說。


    他說的確實沒錯。


    榎木津、木場、關口,還有敦子都不是小孩子了。他們都是已經出社會的大人,對自己的行動要負責任。無論造成什麽樣的結果,都沒有道理要中禪寺出麵收拾,而且雖然有一群可疑的人在暗中進行總金額什麽陰謀,卻沒有稱得上受害人的受害人。


    占卜師、通靈少年、氣功道場、漢方藥局、風水經營指南、自我啟發講習、私人研究團體、新興宗教——每一個都很可疑,但是很難在他們身上找到明確的犯罪事證。頂多隻有韓流氣道會犯了暴行傷害、逮捕監禁罪罷了。而且要是不向警方報案,也會這麽不了了之。並沒有像是不知道犯人是誰、不了解動機、找不到作案手法等所謂的謎團。


    可是……織作茜被殺了,而且據說還是關口殺的。中禪寺說的確實沒錯,但是他沒有把織作茜命案算在裏麵。


    不要混為一談——中禪寺這麽說。


    這是不同的事件嗎?——鳥口問,中禪寺卻說一樣,但是不能夠混為一談。接著他這麽說了。


    華仙姑、張果老、韓、還有曹……


    這玩笑太差勁了。簡直是低俗……


    什麽叫差勁的玩笑?——鳥口追問,但中禪寺不肯回答。


    “他為什麽什麽都不說呢?他明明一定知道些什麽的……”


    遊戲不可能還在繼續吧……


    多多良說,中禪寺曾經這麽說過。


    而且……還有藍童子要青木轉述的話。


    請轉達中野那位先生,請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他知道就應該說啊。”


    “鳥口。”


    “什麽……”


    “木場前輩也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聽說榎木津先生也完全沒有對益田說什麽,不是嗎?”


    “隻是,就算榎木津大將說什麽我們也聽不懂吧。”


    “唔……有可能,可是……中禪寺先生很明白。他明白自己的話是多麽可怕的兇器。”


    “嗯……”


    “武藏野事件的時候不也是嗎?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為了木場前輩和陽子女士而保持沉默。如果他一下子就公開真相,會變得如何?被害人會減少嗎?”


    青木沒看鳥口,如此說道。


    青木說的沒錯。關於武藏野事件,中禪寺知道旁人不可能得知的線索,但他所知道的線索,對於解決事件並沒有任何助益。若是弄錯公開的時機,反而可能招來混亂,讓事態變得無法收拾。


    “緘默不說,一定也很痛苦啊。”青木說。


    “這我明白。我這個人天生嘴皮鬆,眼皮重,也因為這樣,覺得人生過的輕鬆多了。”


    青木麵對另一頭笑了。


    “鳥口,像我啊,隻是忘了昨天發生的事 就慌得好像整個人生空掉了似的,因為我一直把自己嵌在社會要求的模子裏過活。我總是畫有界線,決定從這裏到這裏使自己的領域,然後感到放心。但是事實上根本沒有那種界線不是嗎?也沒有內外之分。隻是我一這麽想,就不安極了。因為會失去根據……”


    青木回過頭來。


    “……他不是常說嗎?世界上沒有不可思議之事。”


    “是啊。”


    “要是沒有了不可思議,活下去一定非常辛苦。”


    “是……這樣嗎?”


    “嗯,人會勉強去製造不可思議。透過覺得不可思議來取得平衡。事實上……真的沒有好不可思議的吧。”


    “嗯。”


    多多良也說,中禪寺是站在境界處的實踐者。說他的立場讓他不能說不可思議。


    “鳥口,我覺得呢……”


    “覺得什麽?”


    “中禪寺先生這次的樣子的確不對勁。我昨晚就一直在想是哪裏不對勁。於是我想到,或許……”


    “或、或許什麽……?”


    “這次的事件,是他的事件。”


    “什麽?”


    “過去我們涉入的所有事件中,他總是貫徹旁觀者的角色對吧?怎麽說,隻有這樣才能明白自己的分際……”


    “是啊。”


    主體與客體無法明確地分離開來……觀測行為本身會影響對象……正確的觀測結果隻能在不觀測的狀態下追求……·所以觀察者必須將觀察行為視為事件整體的一部分——中禪寺經常這麽說。鳥口覺得似懂非懂。


    “你是說,這次狀況不同?”


    “我是這麽感覺……啊。”


    青木輕叫一聲。


    一個老太婆從裏麵走了出來。


    應該是沒有關係的……居民。


    “要闖進去嗎?”


    “不……再等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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