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旁的立燈,把微藍色的光芒照在他那張扁扁的、皮膚粗糙的方臉上:巨大的眼袋、稀疏的眉毛、寬大的嘴巴,還有發泡石一樣鼓鼓囊囊的鼻子。一切都像被浸泡在福馬林溶液中,顯得有些恐怖。侯林立麵無表情地侍立在他身邊。房間裏,靜得隻能聽見紅木落地自鳴鍾的滴答滴答聲。王軍耷拉著腦袋站在徐誠麵前。徐誠閉著眼一言不發,足有3分鍾,可在王軍,覺得有3個小時那麽長,他清楚地感到額頭上沁出了汗水,仿佛是等著槍決,行刑隊卻遲遲不肯開槍一樣。“嗬嗬嗬嗬嗬……”突然,徐誠的喉嚨裏發出了夜貓子一般的怪笑,聲音越來越大,逐漸變成“哈哈哈哈哈”,一邊笑一邊指著王軍,仿佛是戳破了什麽,然後一挺腰,從沙發上站起,大步走出了會議室,笑聲卻久久地迴蕩在套間裏。“我,我,我……”王軍嚇得渾身哆嗦,像一隻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逃的田鼠。侯林立看著他,搖了搖頭,也走了出去。王軍木呆呆站了很久,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前不久發生的一幕,也是在這裏,也是晚上,也是徐誠坐在沙發上,侯林立站在他身旁。“那個女人有點煩……”徐誠這麽說了一句。“我馬上去辦。”當時,自己毫不猶豫地說。徐誠頓時狂笑起來,一麵笑一麵指著他,不住地點著頭:“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那天晚上的立燈,燈光也是藍幽幽的,在徐誠的笑聲裏一顫一顫的,仿佛墳地上的磷火。現在,他為什麽又指著我笑……我被警察盯上了,盡管他讓高秘書把我保了出來,但誰知道他真正的用意是什麽?我給他做了這麽久的司機和保鏢,我給他做了這麽多的事,是不是我像那個女人一樣讓他覺得“有點煩”了?這麽想著,他腳步踉蹌地離開了“貳號公館”。天氣本來就熱,他開車居然忘了開空調,等到了自己所居住的“花藤園”小區,才覺得後背一片黏濕。


    “媽的!”他咬咬牙,再這麽下去,不用別人動手,自己就把自己嚇死了。他定了定神,往樓門口走,剛剛從褲兜裏把門禁卡拿出,突然發現樹後麵閃出一個影子,他將皮帶扣上藏著的手刺“嚓啦”一聲拔了出來。那影子被唬得一愣,倒退了三步,傳來一個沙啞的嗓音:“王哥,別動手,是我!”小區的路燈照出了一個臉孔尖瘦,耳朵上有一撮黑毛的傢夥。“賈魁?你怎麽來了?”王軍愣住了。這個賈魁是做毒品生意的,自己剛剛從部隊復員來到這座城市時,曾經跟他一起倒騰過白粉,後來仗著能打會殺,被徐城收入門下,便很少來往了。偶爾見到,也是在夜總會裏,隻知道他依舊做著老本行,販毒的錢都用來買春,這在黑話上叫“出痘兒”,意思是跟天花一樣,入的靠毒,出的是“花”,兩下一抵,他也就始終是個做不大的“老混子”。“王哥……”賈魁低聲下氣地叫著。盡管他年齡比王軍大得多,但道兒上有道兒上的規矩,自從王軍跟了徐誠,“輩分兒”早就是自己的爺爺級了,所以不能不叫哥,“我好像被條子盯上了,想跟你借一筆錢,先找個地方躲躲。”“怪了。”王軍,“你他媽的坐地拉屎,憑啥讓我給你轟蒼蠅?”“您看,我那閨女,您不是也睡過嗎?”賈魁陪著笑臉,“說來,您還得算我半個女婿不是?”“放你媽的狗屁!”王軍一口痰唾在他臉上,“你他媽也配和我攀親?!”賈魁任由臉上那口痰往下淌,連擦都不擦,眼睛裏劃過一道極其歹毒的光芒:“那您就別怪我多嘴了,芬妮……”話還沒說完,他的脖領子就被王軍一把抓住,勒得他喘不上氣來:“王哥,我開個玩笑,我開個玩笑……”王軍獰笑著齜出白森森的牙齒,像要把他生吞活剝:“賈魁,你他媽的敢在背後搞我的鬼?!”“我沒搞鬼啊,我什麽都不知道……”賈魁不住地哀求著,“您看我都一把年紀了,也沒幾天好活了,跟您借點錢,就是想買把鎬頭,找個沒人的地方,刨個坑兒把自個兒埋了。”


    王軍慢慢鬆開了手,賈魁一邊咳嗽一邊恐懼地看著他。王軍眯著眼睛說:“好吧,看在老交情的份兒上,我給你一筆錢。你給我滾得越遠越好!”“是是是!”見王軍有拿錢封口的意思,賈魁很高興:“那,錢……”“錢,我現在沒有。”王軍果斷地說,“我湊筆現金給你,你等我的消息。”雖然有些失望,但是想想剛才差點被他卡死的一幕,覺得還是走為上策,所以一溜煙跑掉了。王軍望著他的背影,有點後悔放走了他,不如把他哄到個沒人的地方,一刀斃命來得幹脆。不過,反正他也要找自己來拿錢,到時候再下手也來得及。賈魁回到家——這個家並不是位於椿樹街果仁巷胡同的灰樓402房間,而是他在碓子樓租的一套房子。這裏總說要拆遷,但政府和居民談不攏價格,所以一直又拖著沒拆,由於不穩定的緣故,租金很便宜,附近的六裏屯、洗馬河一帶都是煙花繁盛的地方,正利於他“做生意”,所以他早就搬到這裏住了。進了房門,仔細地上了鎖,沒有開燈,他點上一根煙,坐在黑暗裏,一口一口地狠狠嘬著。想起夜總會裏撞見馬笑中,到剛才被王軍卡住脖子這一連串的事,不禁心有餘悸。王軍那筆錢,拿吧保不齊要送掉一條老命,不拿吧一想就心癢癢。還有馬笑中,當年自己一個大嘴巴就能把那小子打得順著嘴角淌血,現在可不是他的對手。他警校畢業後,據說一直在查陳丹她媽媽那起案子,擺明了是要和自己過不去——這也正是自己從椿樹街搬到碓子樓的原因之一。“那個……還是毀掉的好。”想到這裏,他把煙掐滅,走到床邊,掀起床板,把一包東西拿了出來,看了又看。正正方方的,硬梆梆的,想一下子燒掉,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自己現在手頭又沒有打火機,從天堂夜總會裏拿的那幾盒火柴,又都用光了……“算了,再留一個晚上吧,明天一定要銷毀了它!”他這麽想著,扣上床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總覺得自己像被吊在半空中似的,迷迷糊糊地,直到天蒙蒙亮,才想明白吊著自己的繩子是哪一道——那個女的,真的把所有東西都給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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