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欽聽了一半,就放下了筆,托著腮靜靜地看他。直到她開始表演結巴,他才開了口。


    “小姐,我覺得這件事呢,你應該到事發附近的派出所報案,他們會幫你去爭取民事賠償。”


    “我也這樣想過……可是我又想,那個撞我的男人,搞不好還是他們的上司,你說他們會不會官官相護呢?那樣的話,我這個弱女子豈不是投訴無門?”


    杜欽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丫頭,她身材高挑,麵色紅潤,著裝和髮型都朝氣蓬勃。從上到下,實在看不出一丁點兒“弱女子”的樣子。


    杜欽幹咳兩聲,說:“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又不是學表演的,繼續裝就太難為你了,而且我也沒有時間再在這裏看你唱戲。”


    任曉凡立即換上了甜甜的笑容,討好地說:“其實你也知道的,我這人最善解人意了,我知道你忙,所以也不想耽誤你很多時間。其實呢,隻要你肯把這個案子的進展向我透露那麽一點點……我很知足的,一點點就夠了。你知道,我剛進電視台,很想做出點兒成績,隻要夠上幾個畫麵就可以了……”


    杜欽無奈地揮揮手,“明白明白……你是想要線索是吧?”


    任曉凡甜甜地回答:“我就知道你不是那麽不講情理的人。”


    杜欽說:“不過呢……我一直不明白,你們這些當記者的怎麽都那麽沒耐心?其實你們隻要再等幾天,等案子破了,我們自然會召開新聞發布會,到時候,想了解什麽不都可以一次問個清楚了?何必非得現在?”


    任曉凡撅了嘴,“新聞發布會?你們應該會請上很多媒體是不是?要知道,我們是晚間節目!早上發布的新聞到了晚上,還不已經是陳茶爛葉了,誰還會關注我們的節目?做新聞這一行呢,最重要的就是新鮮嘛!”


    杜欽笑笑,躬身向她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雖然……我不能對你透露太多……不過……也許有一個人能幫到你。”


    任曉凡眼睛一亮,“誰?”


    “法醫嘍!要知道,現在是科技破案的年代,法醫的專業技術遠比我們這些不著邊際的推理更有力度。”


    任曉凡一躍而起,“真的嗎?他肯幫我?他在哪裏?我要上哪兒找他?”


    杜欽抱著手臂懶懶地靠上了椅背,唇角透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法醫辦公室就在樓上,跟這件案子的是我們的首席法醫鄭鐸,不需要我送你過去吧?”


    “謝了!”任曉凡還沒等他說完,就已經急急地向外沖了出去。


    身後,同事詭異地笑了起來,道:“頭兒,你這招真高明。把這難纏的丫頭扔給我們的冷麵法醫,一定有他受的。”


    杜欽笑笑,“唉……就是要為難那位仁兄哪!誰讓他是局裏出了名的少女殺手,隻要能讓那丫頭不再來找我麻煩就萬事大吉!”


    任曉凡從來沒見過這麽冷漠的男人。


    從大學裏的勤工儉學階段開始,任曉凡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雖然自己閱歷尚淺,可是不管遇上什麽難題,隻要仗著自己年紀小,青春無敵,撒撒嬌、發發嗲,甚至偶爾耍耍刁蠻的小脾氣,所有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可唯有這一次,她實實在在地碰了個釘子,還是個千年寒鐵千錘百鍊出來的冷釘子!


    已經十幾分鍾了,鄭鐸依然在看他的資料,仿佛辦公室裏除了他自己,就隻剩下空氣。


    先前,她被杜欽說得熱情高漲,一找到鄭鐸就連珠炮似的提出了一連串問題,當然外加一大堆對這位冷麵法醫的大加吹捧。可是那根釘子隻扔給了她四個字“無可奉告”,就自顧自地忙活去了,看都沒再看她一眼。


    任曉凡終於沉不住氣了,伸手就蓋在了鄭鐸正在翻看的資料上,怒氣沖沖地說:“我說……大法醫,我也知道你們有你們的規矩,很多事情不方便透露。我也不是來為難你的,但你也不必這個態度吧?”


    鄭鐸這才抬了抬眼,冷冷地看著她說:“小姐,你現在觸摸的是警方從案發現場取回來的物證,現在上麵應該已經沾到了你的指紋。也就是說,如果我們重新對物證進行檢驗,你很可能會成為第一嫌疑人。”


    任曉凡倒抽一口冷氣,立即觸電般縮回了手,重新站在那裏,臉上漲得通紅。


    鄭鐸拿著筆,在桌上敲了幾下,若有所思,突然站了起來,繞過任曉凡走出了辦公室。


    任曉凡轉身,看著那個冷漠的背影,眼裏似乎含了一些淚光。可是她咬了咬牙,不服氣地又跟了過去。


    她小聲嘀咕,“不就是根冷釘子嗎?我就跟煩你!”


    鄭鐸上了樓,又下了樓,來來回回幾次,任曉凡一直跟在身後。他去和同事說話,她就守在門外,一刻也不敢放鬆。仿佛她不是在採訪,而是在跟蹤疑犯。


    這一次,鄭鐸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直視著她,問:“你這麽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跟什麽新聞不好,為什麽偏要跟兇殺案?難道你不知道每一場兇殺案背後,處處都藏著危機嗎?”


    任曉凡倔強地一甩頭,“所以我才有責任來了解案情,讓廣大市民未雨綢繆,做好防護工作!”


    鄭鐸點了點頭,“說得也是。不過你究竟有沒有這個膽識,試試才知道。”


    說著,他頭也不回地向走廊盡頭走去。任曉凡遲疑了片刻,還是果斷地跟了過去。


    門打開,屋裏透出些許寒意。


    鄭鐸說:“這是解剖室,裏麵一間是停屍房,停放的都是死於命案的屍體。如果你能在不開燈的情況下,單獨在裏麵待上一個小時,我再考慮接受你的訪問。”


    任曉凡疑惑地向屋裏看了一眼,黑咕隆咚的。不知道這屋子是什麽構造,大白天的也透不進一絲光線。


    任曉凡雙腿有些發軟,可是那股不服輸的倔強仍然占了上風,她一甩頭,做出視死如歸狀,先一步邁了進去。


    鄭鐸開了燈,陪她走到裏間。這果然是停屍房。一張張屍床上躺著一具具屍體,白白的被單下顯現出一具具人形輪廓。


    任曉凡心中一寒,所有恐怖片裏的鏡頭一齊湧進了腦子裏。她幾乎懷疑就在下一秒,某一具屍體就會突然坐起來,露出慘不忍睹的臉,朝她咧嘴一笑。


    鄭鐸卻走到一張空床邊,掀開被單,問:“有沒有膽子躺上去?一個小時後我來接你。”


    任曉凡看著鄭鐸寒冰一樣的表情,終於冷哼一聲,閉著眼摸上了床。


    而後,是關燈的聲音,眼前瞬間一片漆黑。輕輕的腳步聲遠去,門啪的一聲關上了。


    時間,近乎靜止。沒有鍾錶,任曉凡在心裏卻響起了滴答滴答時鍾走動的聲音。


    想點兒什麽呢?她想,一定得想些什麽呀,好分散注意力,就想想下班後去買些什麽吧。表姐可是放了話的,喜歡的都可以去挑,那麽……昨天試過的那套衣服可不可以?是不是太貴了?還有……如果順便再挑幾樣化妝品的話……會不會顯得太貪心?


    林姐是一個非常注重外表的上司,現在我的能力已經被她看好了,如果我再漂漂亮亮地出現在她麵前,她是不是會更賞識我呢?


    任曉凡努力地讓自己想著這些開心的事情,可是身體的寒冷卻無法被意誌所轉移。


    那種寒冷的氣息,不知不覺又將她的思維拉回到現實。


    這裏實在是安靜。外麵的雜音一丁點兒也傳不進來,她甚至能清楚地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


    呼吸?


    任曉凡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她突然想到,她是在和一群死人躺在一起啊。這麽大的房裏,隻有她一人尚有呼吸。如果世上真有鬼魂,那麽她的呼吸無疑就是這黑暗中生與死最大的區分。


    它們會很快找到她嗎?然後呢?它們會怎麽對她?


    她甚至已經感覺到幾個遊離的身影飄浮至她的床頭,就站在她的腦後、身側、腳邊……是不是還有一雙手,已經摸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頭皮開始發麻,腳也不由自主地向被單裏縮了縮。


    她屏住了呼吸,肩膀開始僵硬,不敢動彈。


    茶室裏,莫洪開始坐立不安。


    任曉凡已經進去了一個多小時,卻依然沒有給他任何消息。打她手機也沒有信號,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跑新聞這麽多年,他太了解那幫警察對媒體的敵視。在他們眼裏,媒體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罪魁禍首,就是讓他們不停泄密,讓兇手得以遁形的最大幫凶。萬一那個丫頭真的惹惱了警察,隨便一句“妨礙司法公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扣押她二十四小時。那丫頭還是新手,林姐把她交到自己手裏,萬一真出了什麽事,他怎麽擔待得起?


    想到這裏,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埋了單,莫洪把器材寄存到了收銀台,就匆匆進了公安局。


    不知道過了多久,任曉凡瞪著一雙眼睛,怒視著眼前的黑暗。


    還好,因為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她略略能看到屋裏對象的輪廓。雖然她明知這是停屍房,身邊和她一樣平躺著好幾具屍體,可是經過多番嚐試,她還是發現,睜著眼雖然很心驚,卻可以用目光警覺地掃視著那些可疑的陰影,讓內心稍稍有一些安全感,比起閉眼之後那揮之不去的想像和莫名恐懼要好得多。


    但是睜眼的代價就是,她需要一刻不停地用眼睛四處掃she。


    因為當她直視某一處陰影時,她會斷定,它是靜止的、安全的。可是餘光裏的陰影部分,卻又成了遊離中的鬼魅,她必須將目光迅速轉移到它們身上,傳遞給大腦安全的信息,如此反覆……


    時間過得真慢啊,任曉凡想。還差多少時間才到一小時呢?要不然……再看一眼手機?


    每一次打開手機,都是一次糾結。


    第一次,她是為了照明。可是那慘藍的微光亮起後,她立即後悔了。因為在那微光照she之下,眼前反而變得朦朧,並且那藍幽幽的顏色,本身就像是一個噩夢。任曉凡暗下決心,隻要一出去,就把手機屏幕的顏色給改了!還是換成黃色吧,或者幹脆白色。看習慣了日光燈的顏色,也許這兩種還能接受一些。反正一定不能要紅色或者綠色,那兩種顏色,簡直比藍色還可怕一萬倍。


    後來再打開手機,則是為了看時間。


    每一次,她都會在心裏猶豫一下:要不要等等再看?可是真的很想知道時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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