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盡管說。”


    “不瞞兩位,山上的那片墳場是本村的凶地,所有人都不許上去的。”


    “這可是胡說,吳大根不是那裏的守墓人嗎?”


    “呃,公子有所不知,吳大根其實是個外鄉人,一年前才到了此地,並不算本地人。”


    “哦?”


    “他是帶了老婆一路討飯來的,跪在村長六口說是隻要找個活幹,不論工錢賞口飯吃就好,村裏也沒別的事,就派他去看墓地了。”想來這種差外地人去賣命的事並不光彩,連他自己都覺得未免失之卑劣,於是又加一句,“由此看來禁地之說也隻是老人留下的下規矩,吳大根不是也好好的。”


    “既然如此,我們去山上也應該沒事。”


    “呃,話是這麽說。”黃先生有些著急,還要接著勸,忽聽沈緋衣揚聲道,“誰在外麵?”小嚴搶步出去把門推開,卻是吳大根的瘋婆子手裏端了碗湯麵,晃頭晃腦的走進來。


    黃先生這才鬆了口氣,話是說不下去了,拱拱手,“兩位執意如此,小人也不廢話了,還是讓吳大根給你們領路,需要什麽東西隻管開口,小人莫不敢照辦。”


    二十六


    無論怎麽看吳大根都是呆頭呆腦,比他的老婆隻多出一竅心思,吃罷早飯泥手泥腿地從外頭走進來,身上東一塊泥巴西一撮草屑,臉上憨厚地笑,“黃先生說你們要上山,叫我帶路咯。”沈緋衣展顏一笑,“那就多謝了。”吳大根把腰間的麻繩紮了,先去倉庫裏把那輛軲轆車推出,道,“看這天氣遲早要下雨,呆會兒肯定山路滑,兩位公子多加小心些。”自己 ‘咕咕嚕嚕’地大步往前走,沈緋衣與小嚴在後頭跟著,才到山腳處,天空果然飄起濛濛細雨,浸得山路泥濘不堪,沈緋衣也還罷了,唯有小嚴腳下打滑,走起來十分辛苦。一口氣登上山頭,遠遠看見那片殘磚焦瓦黑乎乎如野獸盤踞在地,依稀還能辯出先前宅子的輪廓,沈緋衣不顧到處汙泥水漬,先去園子處翻了一遍,誰曉得這一翻果真找出怪事來,滿地焦木灰燼猶在,甚至園子裏的石桌石椅原樣舊貌,唯有那處地道入口卻連影子都不見。沈緋衣心中一動,用力拍打地麵,硬梆梆重且厚的粘土層,哪有什麽地洞在下頭。小嚴不知就裏,見他突然呆在那裏,心裏也猜出七八分,嘆,“是不是那個墳墓口找不到了?唉,我剛才就在想,那些人手段比閻王爺還厲害,隻怕真會妖法。”“世上真有妖法嗎?”沈緋衣道,也不起來,蹲在原地用石塊去刮腳下泥土,一直刨出個大洞來還不住手,吳大根與小嚴看他動作,像是個小孩子在認真的挖掘兔子窟,兩人麵對麵傻站了半天,小嚴忍不住過去蹲在他身旁,“喂,你,沒事吧?”嘴上這麽說,手上也挽起袖子,準備幫他一塊挖。與此同時,沈緋衣不聲不響,猛地停止動作,挺身站起來。“噯,你這個人!”小嚴嚇一跳,隻好也跟著站起來,瞪他,“你得了失心瘋了?”“你見過房屋火災嗎?”沈緋衣反問。“咦?我當然見過。”“那你看這裏有什麽古怪?”“古怪?”小嚴無緣無故吃他一個難題,少不得凝神往四處打量一番,那晚他並沒有親眼見到火燒時的情形,然而從滿地狼藉中能看出其中火勢兇猛,地上不僅有燒成焦炭的木頭,也有灼成灰白的石塊,扁狀平滑些的是熏得烏黑的碎陶爛瓷,另有些疙瘩變形的卻是各種尺寸的鐵器,想是吊環窗鉤門鎖鐵皮一流物件,小嚴皺著眉頭看了許久,搖頭,“恕我眼拙,似乎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那你看這裏。”沈緋衣足尖挑了剛才他刨開的洞,示意小嚴過去。小嚴又湊過去細看幾眼,突然一拍腦袋,“我明白了,這裏頭確實有古怪。”他抬起臉,沈緋衣也轉過頭,兩個人四雙眼,齊齊定在吳大根身上,吳大根本來在聽他們倆說話,此時見他們不約而同看到自己身上,滿臉莫名其妙,摸著頭問,“公子爺,怎麽咧?”“你說咧?”小嚴學著他的口氣反問。“我不知道咯。”他有些緊張,尷尬地笑,“你們要我辦的事我都辦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咧?”“不可以。事情沒辦完,我怎麽捨得放你走?”“你說什麽呀,我不懂。”“不,你懂的。你就是太懂了,所以急著想溜。”小嚴嬉皮笑臉地阻住他去路,環抱了雙臂,“我看你本來也算是個極精明強幹的人,裝得比傻子還像是傻子,可惜成天裝模作樣,到底把腦子弄壞了,竟然想偷天換日,你打量我們全是傻子呀!”吳大根見他風言風語話裏有話,又不知道哪裏露了餡,心裏到底還存著絲僥倖,以為小嚴在訛他,堆起滿臉癡笑,“我的爺,你這是和我打的什麽啞謎?小人一句也聽不懂咧。”“唉,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小嚴一把把他拖到沈緋衣刨的洞前麵,“你小子見過宅子火燒嗎?不光是地上的東西完蛋,連泥土也免不了受到牽連,所謂上白中黑下黃,第一層燒成白灰,下頭才覆著層黑色焦土,焦土下烘得悶黃鬆幹,你自己看看,現在這裏第一層是炭土,第二層是濕泥,裏頭還埋著新鮮草根,你以為把火災殘骸換一個地方就算完事了?憑你再怎麽厲害,都沒辦法換掉整片土地!”一番話說得沈緋衣微笑點頭,吳大根沉了臉,陰森蠟黃的麵孔上眼珠子四處轉溜,小嚴道:“咦,你還想逃不成?”他挽了袖子叉起腰,“有種就試一試!”“嚴公子,陳公子,”那人逃不掉,逼急了,反露出笑臉,抱拳道,“何苦和小人過不去呢?我不過是個無知的鄉下人。”“呸!你少裝大頭蒜!”“公子,做人不能太絕了。”他嘿嘿笑,一口黃裏嵌黑的牙看得人直犯噁心,然而瞬間已斂了笑,快得像翻書,剎那後已是猙獰,“不要敬酒不吃吃罰……”說到後頭聲音已完全不同,音質尖利古怪,仿佛夜啼的貓頭鷹。“你想幹什麽?”小嚴被他看得心頭髮怵,如同麵對了一頭獸或一隻妖,獨獨不像是個人,不由後退半步,雙手護在麵-前,喝:“你又想耍什麽花樣!”吳大根桀桀地笑,五官漸漸扭曲變形,嘴裏發出的已不是人聲,配合臉上動作,像是有什麽要從裏頭擠出來,然而被皮膚緊箍住,於是在臉下蓋著另一張臉,那種重疊交錯的感覺,令小嚴根根汗毛豎起,心裏又是恐懼又是厭惡,總覺得會有東西自他身體裏竄出撲過來,情不自禁步步後退,幾乎要拔腿而逃,沈緋衣始終旁觀,忽然叫了聲:“程玉璞是你什麽人?”隻一句話,吳大根驀地怔了怔,這一瞬間,小嚴自他臉上看到了屬於人的表情,立刻勇氣大增,跳上去用力一掌,拍得吳大根腳下一個踉蹌,旁邊沈緋衣腳尖一點,已輕飄飄墜至他身旁,兩指頂了他腦後重穴,道,“好好的本事偏要裝神弄鬼,也不怕損了自己的陰騭。”吳大根身體頓住,再不抵抗,低了頭隻是不響,任小嚴竄過來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腳,罵,“什麽東西,你也算是個人!”又問沈緋衣,“程玉璞又是誰?和他有什麽關係?”“你去問他自己。”沈緋衣冷笑。小嚴便又上去在吳大根肚子上捶了幾拳,喝,“你到底是什麽人?後頭還有誰在給你撐腰下令,要命的就給我說出來!”他盛怒之下力氣不小,打得吳大根臉上一片死白,眼珠子都突出來了,居然極硬氣,就是不肯吭一聲,目光自小嚴轉到沈緋衣,滿盛怨毒,小嚴被他瞪得心裏陣陣發冷,無奈沈緋衣在那頭眉毛一挑,自己隻好把脖子梗起來,狠狠含了口氣,叉腰瞪眼道:“你給我乖乖說實話,否則今天就是開膛破肚也要把答案從你嘴裏掏出來?”吳大根冷冷地,抬頭陰森森地看了他,“你想知道嗎?”小嚴方一愣神,睜睜地看著他的眼珠子漸漸由黑轉紅,變得如同嗜血的狼眼,透明水晶似的眼球裏豎著尖而細長的瞳仁,從裏頭漫出血光來,心裏才覺得不妙,急急道:“你怎麽了?”吳大根一聲不響,仰天往後倒下去,沈緋衣手指還抵著他重穴,吳大根便枕著他手癱軟在地,七竅裏迸出血線,氣若遊絲,眼見是不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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