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被算計,哭笑不得,隻能恨恨地咒他:“你就壞吧,趕明兒腦門上留個大疤,看你還出去泡妞兒!”


    他馬上捂著心口,做出病體難支的樣子,有氣無力地說:“唉,我脆弱的心靈被你嚴重傷害了,我心疼,你得賠償我。”


    我啐他:“怎麽賠啊?”


    “叫我一聲哥。”


    “想得美!”


    他膩我身上:“叫一聲,就一聲。”


    我勉強開口:“孫哥。”


    他咂摸咂摸味兒,搖頭:“不成,怎麽聽著這麽象八戒叫猴哥兒呢?重來,叫嘉遇葛(哥)格(哥)。”


    “呸,肉麻!”


    “那你為什麽就肯叫邱偉‘邱哥’呢?”


    我翻個白眼給他:“我要是叫他‘偉哥’你樂意嗎?”


    他楞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滾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維持多久。我拿不定主意,是等他病好了自己把真相告訴他,還是聽天由命。


    他畢竟還在低燒,和我說笑一會兒,便開始精神不濟,眼皮不受控製黏在一起,很快又睡著了。


    我替他蓋好被子,正要關燈出去,屋角的電話開始不停地響,嘀鈴鈴催命一樣。我低聲罵一句,趕緊過去接聽。


    電話裏是個女人的聲音:“讓孫嘉遇接電話。”


    我客氣地回覆:“他正在休息,您留下電話和姓名,等他醒了我一定轉告。”


    那女人的態度卻強硬而刁蠻:“你去叫他起來。”


    我有點兒生氣,又怕驚動孫嘉遇,依舊壓低聲音說:“對不起,他還病著,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問:“你是誰?”


    我看看話筒十分惱火,電話打人家裏,然後問對方是誰,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我回答:“我是誰關你屁事?”直接掛了電話。


    出了門想起書房另有一個分機,索性返回去把電話線拔了出來。


    第二天下午四點左右,一個女人找上門來。


    從她旁若無人邁進房門的時候,我就不喜歡她,第一眼就不喜歡她。


    她的身材高大豐滿,皮膚白得耀眼,五官是中國女人裏少見的極具侵略性的張揚美艷,明明年紀不輕了,卻看不出真實的年齡。兩顆眼珠更是黑得瘮人,看人時似兩枚釘子。


    她見到我先是一驚,隨即眼含不屑上上下下掃視我一遍,目光象冰棱一樣寒氣逼人。憑著直覺,我知道她就是昨晚電話裏那個蠻橫的女人。


    邱偉和老錢對她的態度,一個恭謹一個巴結,一個忙著遞水點菸,一個趕著叫她“羅姐”,雖然老錢的年齡明顯比她大上一截。


    這女人竟然就是羅茜。我雙腳踏上奧德薩土地第一天就聽到的名字,三教九流都要買帳、在奧德薩幾乎等同教母的傳奇女人。


    她是九十年代初第一批到達奧德薩的中國商人。十年間滄海桑田,中國人在這塊土地上來來去去,上演著不同版本的悲歡離合,隻有她一直留在這裏,而且買了房子定居下來,那是一座堪稱豪宅的別墅,後院有船塢直通黑海,遊艇可以一直開到家門口。


    我明白自己闖了禍,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卻倔強地咬緊嘴唇。


    她坐在沙發上,從煙霧後麵一眼一眼瞟著我:“是你掛了我電話?”


    老錢在身後偷偷推我一把。


    我不情願地說:“姐,對不起,我不知道電話是您打來的。”


    老錢忙著打圓場:“小孩子不懂事,羅姐您甭和她一般見識。”


    我看到她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向下彎了一下,接著她轉過臉說:“這就是孫嘉遇的小女朋友?傳得挺神,我還以為是天仙下凡呢,也不過so so。”


    我移開目光不肯再看她。


    很顯然,她也迅速喪失了對我的興趣,讓老錢和邱偉在對麵坐下,追問這段日子的前因後果。聽到彭維維的名字,她又想起我,回頭打量我半天,才評價說:“‘青田幫’那幾個人,雖然人不地道,可是都不傻。港口一直是烏克蘭本地幫派的地盤兒,已經十年了。他們哪兒來的膽子整這麽個局?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這事兒和‘青田幫’究竟有沒有關係,我看還得另說。”


    “就是就是,羅姐您高屋建瓴,看得真透徹。”


    老錢的馬屁拍得實在太拙劣,不僅邱偉難堪地避開眼神,連羅茜自己都微微皺起眉頭,她像是想起什麽,看著老錢問:“上回被當做人質的那個,就是你?”


    提到這件事,老錢的臉明顯抽搐一下,但很快擠出一臉諂媚的笑紋:“是我,您記性真好。”


    “知不知道那幫人什麽來歷?”


    “小孫打聽過,可沒什麽收穫。”老錢囉囉嗦嗦地回答,“這些人挺奇怪,像是呼啦一下從地底下冒出來,沒頭沒尾的……”


    羅茜不客氣地打斷他:“這我知道,可你和他們呆了幾天,就沒一點兒線索?”


    老錢皺眉做苦苦思索狀:“他們嘴都挺嚴的,說話特別小心,隻有一天,我影影綽綽聽一人說,他們老大在中非呆過。”


    “中非?”羅茜吐出一口煙霧,仰起臉笑了,“這些年獨立國協真成了垃圾中轉站,什麽人都往這兒奔……”


    這話把老錢和邱偉都罵進去了,兩人麵麵相覷片刻,但都沒吱聲。


    羅茜掐滅香菸站起來:“行了,明白了,這事兒交我打聽一下,看能不能調停。警察局那邊,就是錢的問題,你們自個兒搞定。至於那姓彭的丫頭,不用理她,回頭有她哭的時候。”


    “您費心您費心,謝謝您了羅姐!”得到羅茜大包大攬的承諾,老錢象聽到天籟佳音,感激得點頭哈腰。


    “孫嘉遇呢?能見人嗎?我看看他。”


    我帶羅茜進臥室。


    “姐,你怎麽來了?”孫嘉遇看到她,立刻掙紮著要坐起來。


    羅茜把手按在他的手背上,輕輕說:“小遇,你別動。”


    一個如此簡單的動作,一聲溫存的“小遇”,由她做來,竟是旖旎萬千,盪氣迴腸。簡直把站在旁邊的我視作無物,我心裏立刻咕嘟咕嘟開始往外冒酸水兒。


    這還沒完,她坐定了就開始使喚我:“幫我拿杯黑咖啡來。”


    哼,我偷偷撇下嘴,這跟我在這兒裝腔作勢呢,嫌我礙她的事,又不願說得太明白。我也不好太不識趣。不情不願地退出去。


    在廚房裏磨蹭了十五分鍾,約摸著該做的都做了,有什麽體己話也差不多講完了,我才端著咖啡杯上樓。


    正要伸手敲門,聽到羅茜的聲音傳出來:“……不是我說你小遇,你挑女人的眼光可真不怎麽樣,以前的不提了,就說最近這倆,一個毒的象蛇蠍,一個傻得象棒槌……”


    我腳下立刻象被膠水黏住,一步都邁不動了。


    片刻沉默,接著是孫嘉遇的聲音:“姐你別這麽說話,她年紀小,沒經過什麽事兒……”


    “你就護著她吧!”羅茜冷笑,“年紀小?我象她這麽大的時候,已經出來闖江湖了。你大概還不知道,這回這麽大一跟頭,是怎麽折的吧?……”


    後麵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想再聽下去,一步一步後退,慢慢地走下樓梯。


    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呆會兒,可是我發現,羅茜身上具有穿透力的,不僅是她的聲音和眼神,還有她的香水。我走到哪裏似乎都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濃烈的甜香。


    最後我躲到後門外,一個人坐在台階上,把下巴頜抵在膝蓋上,呆呆注視著腳下的石材紋路。


    不遠處一隻羽色斑斕的小鳥正踱著方步,我扔塊石子兒過去,它“呀”一聲展開雙翼,以一種輕靈的姿態飛走,掠過遠處的藍天和綠樹。


    那種夏日天空獨有的深邃藍色令我驚覺,原來奧德薩的春天,已經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後門咿呀一聲,有腳步聲一直走到我身後。


    我沒有回頭,因為知道不是孫嘉遇,住了這麽久,我已經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腳步,甚至他晚間回家,打開車的報警係統時,那“吱”一聲響,我也能辨出和別人的細微差別。


    “趙玫,你坐這兒幹啥呢?”是邱偉。


    從知道彭維維的事情之後,邱偉就待我淡淡的,我們之間似築起了一座微妙的高牆。我猜他已經完全把我當作紅顏禍水。


    直到這幾天我守著孫嘉遇一步也不肯離開,他眼底深處的冰霜才漸漸融化。


    “邱哥。”我用手指在地上劃著名道道,“能問你件事嗎?”


    他在我身邊坐下來:“別客氣,問吧。”


    “你能不能告訴我,如果警察較真兒,他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他躊躇一下回答:“可能會按照烏克蘭的法律量刑。”


    我頓時覺得眼前的陽光亮得刺眼,於是垂下頭深深埋進兩個膝蓋中間。


    他碰碰我:“趙玫……”


    我把身體轉到一邊,不肯抬頭。


    “你甭害怕,還到不了這一步。”他的聲音溫和許多,“羅茜不是已經答應幫忙了嗎?”


    “她也能影響警察嗎?”


    “如果她不行,還有東西行啊,錢,美金,money……”


    我這才扭頭看著他,咽口唾沫艱難地問:“羅茜和嘉遇……他們是好朋友?”


    我說得很隱晦,但相信邱偉一定聽得明白。


    他果然笑了:“你想哪兒去了?羅茜是嘉遇的師姐,他們倆一個學校出來的。”


    解釋得如此坦白,但我一個字都不相信。要麽是邱偉在打馬虎眼蒙我,要麽是他太粗心。純粹是憑著女人的直覺,我覺得他們兩人的糾葛,真不象邱偉說的,隻是校友那麽簡單。男女之間一旦有了特殊關係,在人前肌膚相觸,曖昧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再陪我閑聊一會兒,邱偉還有自己的生意要照顧,於是扔下我走了。


    我一直坐到夕陽西斜,眼看著羅茜駕駛一輛鮮紅的歐羅巴跑車瀟灑離開,才磨磨蹭蹭站起身,拍拍屁股後麵的土,然後褲兜裏的手機開始響。


    “跑哪兒去了?”孫嘉遇劈頭就問。


    我小聲說:“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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