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冷月如鉤。


    許是那場冷雨,他的胸口憋悶越加厲害。


    他與程家虛與委蛇的這段時日裏,老陳在辦理北小武出國的事情,但是屢屢碰壁,簽證被拒。


    他不免咬牙切齒,程家這群狐狸!他早該想到的,當他們挖空心思用北小武做扣的時候,早已切斷了他的後路。


    手機上,熟悉的號碼,他卻不能按出,想說的話,堵在胸口。


    他被擱淺在日本,不知道是伊元和堂株式會社的問題,還是程家在背後使絆子,合約的進展異常緩慢,他難免急火攻心。


    他望著窗外,那弦月,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因為終此一生,兄弟與摯愛,皆不可負!


    所以,他要保住北小武!也要誓死保住他和她的愛情!


    【插pter14 遺恨小重山】


    多情自古空餘恨。


    218就像是兩個有今日沒明天的人,抵死貪歡。


    小院裏的芭焦,仿佛在等一場秋雨。


    捧茶對月,小院寬心。


    這是青石上的字,苔痕布滿了青石,要看清這些字,還是需要費點心思的。好在,我有這閑工夫。


    夏夜的傍晚,芭蕉越加青蔥,遮掩著那青石,也遮掩著那些字,頗有意境。


    女工阿紅送來燕窩的時候,我正立在小院裏對著芭蕉葉發呆,她將燕窩放在桌子邊上,走上來,說,這是寧小姐最喜歡的。真搞不懂她怎麽會喜歡這些。


    我回頭,看著她。


    她沖我笑,走上前將一條披肩披在我的身上,說,程太太。雖然是夏天,但您的身子剛好些,還是得多注意。


    我笑笑,說,有勞了。


    她也笑,說,寧小姐說您是貴客。我理當好好照顧。說著,她將燕窩捧給我,說,給您調了點兒蜂蜜。你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我接過,謝過她,漫不經心地問,程先生常來這裏嗎?


    她一愣,笑,說,怎麽會?程先生是大忙人,我們怎麽有機會看到他。這也是託了程太太的福,我這兩日才得見。


    說完,她就託詞離開了。


    隻剩下我,獨自站在這小院裏,望著幾樹芭蕉出神,陷入了回憶——


    四天前,我被程天佑安置在這裏。


    嗯。準確地說,一周前,發生了一場離奇的車禍,本來昏迷的我,突然迴光返照似的醒來,向他求歡、不,是求婚之後,再次昏了過去。


    醫院病房裏,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三天後。


    我並不知道這三天裏都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這場導致我昏迷的車禍差點兒導致程天佑和程天恩兩兄弟反目成仇。


    金陵在我床邊,她看到我醒來的時候,仿佛終於鬆了一口氣,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她說,你醒了。


    八寶也從桌子上跳下來,說,喲,醒了?求婚小能手!


    我剛要起身,程天佑從門外推門走了進來,他一見我起身,忙緊張上前,說,不要亂動。


    金陵看看他,又看看我,笑笑,說,我先去照顧錢至。


    八寶也沖我和程天佑揮揮手,說,拜拜!求婚小能手!


    程天佑習慣性地點點頭,忙又搖搖頭。


    我的臉微微一紅。


    兩個人的病房,空氣突然凝固到令人窒息。


    眼前,這個眉目俊美非凡的男人,一改雅痞本性,突然拘謹得像情竇初開的小男孩,連手擱在哪裏都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刻,兩個人,誰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最終,還是他先說話了,他清了清嗓子,說,你醒來就好。


    我說,嗯。


    再次陷入尷尬的靜默。


    然後,他再次努力打破沉默,說,餓了吧?我給你去拿粥。


    我說,嗯。然後又搖搖頭,我說,我不餓。


    就這樣,又一次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該說點什麽呢?


    ——講點什麽好呢?


    ——怎樣開口才顯得我不那麽像是jian夫呢?你離婚官司我包了!不行!萬一她是因為車禍撞到了腦袋怎麽辦?如此喜上眉梢地破壞人家婚姻顯得我就是一品德低下三觀全無的公子哥兒……


    ——說出那樣孟浪的話,我該怎麽補救才有利於形象呢?


    ——或者她隻是被錢伯的話給氣到了,賭氣涼生和沈小姐,我是不是也別把那話當真才好?


    ——他一定覺得我是被他的美色誘惑不惜代價出軌的無恥人妻了。真的好丟臉啊啊啊啊啊啊,讓我去死一死吧吧吧吧……


    ——看她神色閃爍一定是了。


    ——看他眼神遊離輕浮的樣兒,一定是了。


    ——不行!不能再這樣荒唐下去了!程天佑!程總!程大少爺!好好醒醒吧!


    ——不行!不能讓他這樣認為我!其實我是個好姑娘……


    在這尷尬而玄妙的沉默時刻,門突然被推了開來,錢伯敲門後走了進來,他說,大少爺,二少爺來了,在門外,大少爺要不要……當他看著我們倆古怪的模樣,便沒再說下去,眸子裏滿是狐疑的光。


    程天佑忙開口,似乎是想向錢伯撇清,表示你看其實我們倆沒什麽古怪,他清清嗓子,說,弟妹,其實天恩他……


    我盯著他,突然開口,說,程天佑,我們結婚吧。


    他說,好。


    撇清呢?


    節操呢?


    那一刻,我想的是,讓好姑娘見鬼吧,隨便他怎麽看。而他回了我這聲“好”,竟也絲毫不猶豫,徹底做了三觀全無的公子哥兒!


    就像是兩個有今日沒明天的人,抵死貪歡。


    當時,錢伯就跟被雷劈了一樣,愣在那裏。


    同時愣住的,還有門fèng裏,那個擁有一雙狐狸般的眸子的男子,他眯起眼,抿著唇,表情模糊在門微敞的fèng隙裏,冷漠又魅惑……


    ……


    我呆呆地看著院子裏的芭蕉,陷在回憶裏,門fèng裏程天恩那張我參悟不透的冷漠而魅惑的臉,那一天,程天佑為什麽會在我醒來時,提及他呢?


    突然,屋子裏響起的爭執聲,將我從回憶中驚醒。


    我一怔,悄然走近,隻聽到寧信的聲音,她閃爍而不安,說,未央!你能不能正常一些!就為了一個男人!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她竭力壓低聲音,似是懇求,卻又壓抑著深深怒意。


    緊接著,未央聲音傳來,她冷笑,一貫驕傲的語調,說,就為了一個男人?!姐!別說得你多清高!你的樣子又比我好看得了多少!是誰接到顏澤電話,為了一個男人聽風就是雨,風塵僕僕跑去魏家坪!裝什麽毫不在意!裝什麽隻是朋友!誰的心疼誰自個兒知道!今天,你又收留了他的女人!他的心怎麽可以這麽狠!他不知道你愛他嗎?


    說到最後,未央的聲音抖得一塌糊塗,縱然是與寧信爭吵得厲害,聽得出,她心底深處還是心疼著姐姐的。


    寧信聲音卻依舊冷靜,無欲無求一般,她說,夠了!我是去天恩的度假村!我是不小心遇到他!誰規定戀人不能做朋友?未央!你都這麽大了!該懂事點兒了!薑生她不在這兒!


    未央說,不在這兒?你為什麽不敢讓我找!你推三阻四什麽!你在怕什麽!


    寧信說,我隻是不想看你發瘋!


    未央說,我發瘋?!對!我發瘋!為愛情發瘋就這麽丟臉嗎!我隻不過愛上了一個人!愛一個人有錯嗎?你說啊!


    寧信似乎有些不耐煩起來,說,沒錯!但是,未央,你知道不知道,當一個人肆意發泄怨氣的時候,真該去鏡子裏看看,自己的臉是何等扭曲!


    未央愣了,聲音顫抖著全是傷心,說,扭曲?你這麽說我!我是你妹妹啊!


    寧信自知言重,試圖去拉她的手,說,未央。我知道你愛他,但是他已經娶了她!我早都告訴過你了……


    未央打開他的手,突然無比激動地打斷,說,你說謊!他是我的!他隻會是我的!永遠是我的!如果我得不到的,誰都別想得到!


    她偏執若狂的倔強讓寧信心疼無比,她說,未央!你清醒一點!你不要再給他們添亂了好不好!未央!求求你!別跟涼生糾纏了!求求你!


    未央美麗的眼角掛著一滴淚,說,求求我?你真是我的好姐姐!這些年來,你最喜歡對我說的話,就是這一句,“別再跟涼生糾纏了”,是啊!我不糾纏他,他就可以清清淨淨跟薑生那個賤人在一起了,你也就不必再擔心你的程天佑被她勾走了!


    她突然笑,淒艷詭譎的美,她望著寧信,語調怪異,說,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姐!不!寧信!你可真自私!


    你!寧信被氣到語結,抬起手掌,卻最終沒有落到她那倔強的小臉上。


    未央看著自己的姐姐和她那隻高高舉起的手,收住了笑容,眼淚崩裂在眼眶裏,她偏執而倔強,說,你打啊!


    阿紅呆在一旁,噤若寒蟬,看著她們姊妹之間的爭吵。


    突然,又有人走了進來,手包和鑰匙隨意往呆在一旁的阿紅手裏一遞,剛想摘下耳環一身放鬆,卻吃了一驚,說,哎喲!你們兩姐妹這是怎麽了?怎麽吵成這樣?看樣子,我今天啊,就找不到個清閑地兒了。


    不見其人,隻聞其聲,已覺萬種風情,不必猜,是蘇曼。


    前院裏,我心下一沉,眉毛微微挑了挑,心下嘆氣,程天佑啊程天佑,你對我的安置可真好啊。安靜了沒幾天,新歡舊愛已湊夠一桌麻將了,這般熱鬧。


    屋子裏,未央猛然轉頭,指著蘇曼,對寧信,說,你的心得有多大!他的新歡舊愛的,都往你這裏安置!你是垃圾回收站嗎?她說,姐!到底是我不要跟涼生糾纏了!還是你不要再跟程天佑糾纏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蘇曼一愣,轉頭看著寧信,說,她!她說誰垃圾?!


    寧信沒理她,夜太黑,她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


    這一場突來的爭吵,最終消弭於寧信追未央出門的那一刻,蘇曼也跟了出去,一麵從阿紅手裏拿過她的包包和車鑰匙一麵嘟噥,哎,我去!我怎麽……哎真倒黴!


    她們三人追逐著走後,原本拘在一旁的阿紅忙從屋內跑到了前院裏,說,程太太,您沒事吧?


    她幾乎是用一種八卦而“崇拜”的眼神看著我,那表情是“噢!我終於懂了!”“原來,您和兩位小姐關係這麽複雜啊”!


    我捧著碗,搖搖頭。


    夜色已深。


    阿紅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燕窩,說,哎呀,都涼了!您怎麽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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