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助理微微遲疑,卻隻能點頭,然後看看我,離開了。


    我的心直接沉了下去,錢助理和天恩手下人的態度,給了我一種不好的預感,難道這人是天佑的父親?


    應該不會的,如果是的話,那直接一聲“程董”就了事了啊。


    他看著我,笑了笑,將身體很自然地靠在床邊,說,你就是薑生?


    你是?我回過神,看著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他就是有再好的容顏和氣度,像這樣闖入別人的私人空間也不會太受歡迎,所以,我的語氣中隱約有著不滿。


    他倒並不在意,看著我,反而說,你還沒回答我呢。


    我沒回答,隻是昂起頭,回視著他。


    他見我這般,竟突然笑了起來,說,我不過是過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能讓一個男人急火攻心到一口氣上不來,竟咳出血來。


    我看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


    他笑笑,說,果然還是漂亮的,沒白費你父親的好皮囊。


    我看著他,越加驚異,說,你到底是誰?怎麽會知道我父親?


    他並不回復我,隻是喃喃自語,像是在認真地回憶似的,說,啊,你父親,你父親當年可是你們那兒四裏八鄉有名的美男子,才華橫溢,英俊瀟灑,隻是可惜……可惜啊……


    那時,我隻是覺得這人詭異,卻並不知道,他那句“可惜”的背後,斷下的是“可惜啊,他不該碰我的女人”。


    我皺著眉頭,說,你到底是誰?


    他不管我的質疑,笑笑,毫不掩飾自己的輕狂,說,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啊,得善待他。


    說著,他指了指門外。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他卻瞬間將手縮了回來,沖我戲謔般笑笑,別看了,看不到的。哈哈!少安毋躁,他一會兒一定到。


    他看看我,拍拍身上,捶捶腰,說,好了,薑生,我的好兒媳,我先迴避一下,那小子一定不想見到我在這裏。這兒女啊,真是父母前世的債啊。


    末了,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著留下一句話,你說啊,這算不算是薑凉之對我的補償啊?哈哈。


    我被他繞得雲裏霧裏,他卻轉身走人了。


    那一刻,我竟想起了八寶,我想,如果那丫頭在的話,肯定會吼,鬼是你兒媳婦,我是你媽!


    我轉頭,看著他走到門口。


    他站在那裏,沖錢助理招招手,錢助理走了進來。


    他沖錢助理笑笑,說,我跟你說啊,別總有事沒事攛掇著人家小姑娘給你們家那啥做妾,她,是我們家未來的兒媳婦,不能給你們做妾。


    錢助理有些撓頭,卻還是糾正了他,說,周部……不……周老闆,她是我們程總的……女人。


    被稱作周老闆的人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挑挑眉毛,說,好吧,好吧,以前是程總的女人,現在是我們家的了。


    錢助理也被他弄瘋了,口不擇言地說,她是程太太。


    他言之鑿鑿的模樣,仿佛我被明媒正娶了一般。


    程……太太?周老闆皺皺眉頭,然後回過味來,頷首笑笑,說,沒錯,是程太太。


    錢助理剛要再說什麽,卻見他拍了拍錢助理的肩膀,頗有一種“節哀順變”的感覺,說,話呢,我今兒就撂這裏了,她呢,是我兒子的,這輩子沒跑了。甭管周太、程太,她一定是我兒子的!不就一破稱呼嗎?程太太也很好,我喜歡,很好。


    錢助理欲哭無淚。


    周老闆說,你別這表情看著我,奔喪呢?我跟你說,你要是惹了我不高興,我就去給你們少爺拔了氧氣管,讓他有命來,無命走!


    我應激反應一般,說,你不能傷害他。


    他回頭看看我,扯嘴一笑。


    直到他離開,我才從滿頭黑毛線中回過神來。雖隱約猜測到了,卻也不敢斷定,我問錢助理,他是誰?


    錢助理沖我苦笑了一下,說,周慕。


    周慕?


    我脫口而出,陸文雋的父親?


    錢助理點點頭,然後又補了一句,也是三少爺的父親。


    三少爺?我愣了愣,一時間腦補不上這劇情。我隻知道程家有兩隻“少爺”,程天佑和程天恩,卻沒想到還有一“舅舅不親、姥姥不愛”的表少爺——涼生。


    我並不知道,涼生和程家相認期間,還有一段糾葛。


    最初,程方正一直以為涼生是程卿與薑凉之所生,所以,多年來,他也任憑涼生漂泊在外。


    直到很多年後,他是思女心切也罷,無意間也罷,總之,他翻看了愛女的遺物——一本日記,這才知道,他有個血脈金貴的外孫,這個外孫身上流淌著根紅苗正的紅色家族的血液——他是周慕的兒子。


    當年程卿被周慕強暴,珠胎暗結。


    於是,程方正急忙讓程家尋找這顆滄海遺珠。


    尋到後,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周慕,周慕欣喜若狂。此生失去程卿,本是他生命中無邊的遺憾。這遺憾,卻在二十年後,因一個十九歲翩翩少年而得以圓滿。


    這件事情,再次加固了程家和周家的關係。程方正與周慕一起競標了澳大利亞的三家磁鐵礦的開採權,賺得盆滿缽滿,解除了程家當時因為時風集團外匯合約巨額虧損事件陷入的困境。


    最初,周慕一心想要涼生認祖歸宗,但程方正卻不肯。他認為如果讓涼生改姓周的話,無疑是對外宣告,他的愛女程卿曾與有婦之夫周慕有不倫之情,程家不免蒙羞,況且,這也會損害周慕的聲譽,影響他的仕途。


    周慕這人雖從不拘繁文縟節,更不會在乎程家是否蒙羞,但他卻極為珍惜程卿,不忍汙了她亡人名聲。


    程方正也正是利用了這點,才得以讓涼生從了程姓,而不是周姓。


    兩家約定等過些年,時機成熟了,再告訴程三公子,他生身之父是周慕一事。此前,隻把他送往巴黎,讓他一麵讀書,一麵跟周慕學習做生意。


    其實,說到頭來,程方正是個純粹的商人。


    尋找涼生,程方正心懷目的,而讓涼生從了程姓,程方正亦是懷有其他目的,並非真是為了亡女程卿的名譽。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且說,我當時一時沒反應過來,程家何時多了一個“三少爺”,便問錢助理,三少爺是誰?


    錢助理看著我,良久,才緩緩地回我,三少爺就是涼生。


    我愣了。


    哦哦,對哦。


    我本該知道的啊。


    涼生和陸文雋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他是周慕的兒子。


    可是,我卻不知,他已是程家的三少爺啊。


    三少爺?


    嗬嗬。


    我苦笑了一下。


    這些日子,“少爺”“老爺”“管家”的,我仿佛被關進了民國劇裏一樣。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我生活裏壓根就極少這類稱謂了,當然,怪我不夠高端,現在總算腦補齊了。


    唉。


    心裏千百種滋味,卻不知如何形容。


    第6章 因為你就在我心裏


    錢伯踱著步子走進來的時候,我正在黯然傷神。他指了指那些守在半掩著的門外的人,問錢至,這是?


    錢助理為難了一下,說,嗯……是二少爺怕有人驚擾了薑小姐。


    錢伯笑眯眯地點點頭,未置可否。


    錢助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試探著說,剛才,周部長來過。


    錢伯顯然吃了一驚。


    不過,他隨後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像是告訴錢助理一般,沉吟了一句,嗯啊,前兩天老爺子說起過,他已經回國了。


    風頭過了,周慕熬過了這一劫。周家為此多方周旋,雖然是元氣大傷,卻也保住了根本。


    當時,周慕避難法國的時候,蘇曼失去依附,在沒有攀上其他更高的枝頭時,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背叛,生怕周慕渡過此劫後,她沒了好日子過。所以,當初為了換取某些角色和利益時,她寧可出錢找小九她們這些有姿色的女人替自己陪導演、製片啥的,也不主動獻身。


    想到小九,我的心不由沉了一下,表情鬱鬱。


    錢伯似乎覺察到我的臉色有變,忙問,薑小姐,你沒事吧?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直接轉臉對錢助理說,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錢伯愣了一下。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喧擾聲,原本半掩著的門被“哐當”推開了,聲響有些尖銳,我不悅地回頭,卻隻見,涼生站在門外。


    一身風霜。


    我定定地,愣在了那裏。


    他看著我,幾乎是不敢相信的表情,滿是血絲的眼睛在瞬間濕潤。他沒說話,幾步走上前,一把將我攬入懷裏,緊緊地,緊緊地,再也不肯放手。


    幾步路,千山萬水。


    再擁抱,物是人非。


    他的眼淚瞬間跌落在我的髮絲間。


    他哽著,說不出話來,隻有喉嚨間強忍的痛苦的喘息聲,響在我的耳邊。


    這個突來的懷抱啊。


    這麽遲,卻還是來了。


    還是來了,卻這麽遲。


    我的眼淚也一下子落了下來,沾滿了他的衣衫。


    我吞著淚,嗓子憋得生疼,卻不敢哭出聲音。


    半晌,他抬起頭,將我的臉輕輕捧著,那般小心地端量著,仿佛觸碰的是一場鏡花水月,合上眼,一切又將化成泡影。


    他漂亮的眼睛噙著淚花,好看得如同那本我唯一看過的漫畫書裏的男主角一般。他那麽認真地看著我,細長的手指穿過我的髮絲,輕輕地,終於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他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喃喃著,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說完,他的眼淚又重重地跌落。


    在我的衣衫,他的襟前。


    他再次將哭著的我擁入懷裏,緊緊地抱著,再也經不起失去一樣,喃喃道,我怎麽可以把你一個人丟下啊?他說,這樣的錯誤,我十九歲時就犯過,怎麽能一犯再犯啊?他說,我怎麽能?我怎麽能!


    在他心疼的自責聲裏,我哭出了聲音,卻已分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旁久站的錢伯輕咳了一聲,錢助理的視線從我和涼生身上轉向了他。


    他踱步上前,微微欠了一下身,對著涼生客氣有度地招呼了一句“三少爺”。


    涼生禮貌地點點頭。


    他已經習慣這種大家庭裏的人情冷暖——


    最初被認歸時,他莫名地成了三少爺,後來不知為何又莫名地被稱作表少爺,再後來,又是三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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