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的死……毫無意義,但是她太氣憤了!她氣靖軒,更氣命運!她想嫁給他的時候,他不答應,忘記他的苦……她看著鏡中自己發笑,她拚命忍過了,孤苦難捱的冷宮歲月,她也忍過了,當她暗暗慶幸自己終於忘記了他,終於有了永赫時,他竟然又非要得到她!她又如此火辣地承受他要她的痛楚!


    她無法像他那樣強硬地控製別人的命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就一直是被控製,被擺布的那個人!她就連躲都躲不開!她不想尋死,有那麽多次痛苦得想死去的時刻她都捱過來了,但她除了死才能讓他吃一次癟,竟別無他法!


    她突然笑起來,發現那麽多苦難並沒把她的任性全數磨滅。其實,如果不愛他了,嫁給他也沒什麽不好,他家財萬貫權勢熏天,嫁給他吃好的穿好的。偏不!她被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得太氣惱了,怎麽也要出這口氣!


    這才是美璃格格吧!她笑著看鏡中也笑了的自己,仿佛遇見了故友。


    靖軒為了方便並沒去承德別業住,宿在行宮的一個偏僻的配殿裏,不同於別的宮室,有很多兵士護衛把守。負責通傳的太監去了很久才出來,居然告訴她王爺還沒起。


    美璃挑了下嘴角,他也回敬了她些顏色,自小習武,他不可能晏起的。他要她等,她便等。


    整整半個時辰,美璃的腿已經僵直酸痛得快要失去知覺,才被人帶入內室。他正悠閑地穿著鬆散的長褂坐在太師椅裏喝茶,見她臉色死白,嘴唇都幹裂地被帶進來,還假意殷勤地讓宮女為她上茶。


    美璃沒再向他施禮,沒再避開他的目光,直直地看著他的臉,被她冰冷的眼光看著,他微笑的眼睛裏泛起怒意冷冽。


    “找我幹什麽?選好皈依聖地了?”他冷哼,把手上的茶盅頓在幾上。


    “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她說。


    “我要你怎樣?”他眯眼看著她冷笑,故作不解。


    “放了永赫,也別為難他阿瑪,我什麽都聽你的。”她一字一字地說,突然有些促狹地想笑,什麽都聽他的?就不!


    “嗯——”他看著她拉長調子,“是麽?”


    “對!”她無比痛快地欺騙他,竟為了自己的死亡有種報復的快感。


    “很好,現在你就跟我去老祖宗那兒親口說出你的決定。”他站起身,吩咐宮女給他更換正式的袍褂,“哦,對了。”他好像剛想起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說閑話一樣邊被伺候穿衣,邊說:“我娶到你以後才能把永赫放出來。你要是尋死了,我就讓他一家給你陪葬。”


    她胸膛裏的空氣好像突然被全數抽去,愣了一會兒,她無法置信地搖著頭,像是囈語又像是勸服自己:“不會的,你不會這麽胡來的!”


    他推開宮女,自己扣著扣子,心情變好地看著臉色灰敗的她,“怎麽不會?隻要我高興。”


    “胡說!”她覺得自己最後一擊在他麵前全然無效,腦袋開始發熱,強裝出來的冷靜自持土崩瓦解,“永赫的阿瑪也算封疆大吏,又是皇上得用的臣子,於公於私你都不會的!”她無法自抑的後退兩步,驚惶地瞪著他。


    他穿戴整齊,笑著走過來如愛撫般輕掐了下她顫抖的小下巴,口氣卻陰冷殘酷,“大清朝就連缺了皇帝都會繼續傳承,更何況小小一個圖哈!美璃怪我嗎?”他笑著問,溫柔得幾乎詭異。


    她死瞪著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做出一個表情。


    “你不該怪我。你該怪那個男人。如果他比我強,能把我關進天牢,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你又怎何需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他一扯她的胳膊,她被他弄得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手腳無力得竟然站不起來。


    他沒扶她,反而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他,“我查了,五天後就是個好日子。”


    五天……她不想看他,隻能閉上自己的眼睛。


    當她覺得自己再無一絲抗爭的力量,不得不屈服於他,屈服於命運時,那個曾讓她小小雀躍的充滿勇氣的美璃也終於斷了與她的最後一絲聯繫。她又墮於忍耐,墮於絕望……過去的美璃終於死了個徹底,隻留下她……一個對命運無奈卻無法反抗的女子。


    她的悲慟激怒了他。


    她輕微地點了點頭,“好。”越快越好,如果都是註定好的結局,她希望永赫能少受些苦。


    他緊緊咬了下牙,她不答應,他恨,她答應,他更恨!都是為了那個男人!她從十二歲就一直纏著他,怎麽就比不上與永赫相處的短短幾個月?!


    他太恨了,隻能用最刻薄地話來舒緩這憤怒。“我承德的宅子已經叫他們去收拾了,娶你,不用太費周章,五天足夠布置妥帖。”


    她還是沒睜眼,毫無血色的唇還是隻吐出清淡的一個“好。”


    “走!”他暴虐地把她從地上拽起來,“自己去和老祖宗說!”


    第26章 名分


    排成一長隊的太監把一箱箱的結婚用品抬進美璃小小的院落,虹鈴忙得滿頭大汗,能用得上的地方都堆滿了,太監還在源源不斷地抬進來。很多小宮女擠在院門口看熱鬧,一改往日的嘲諷表情,都羨慕地讚嘆著,故意放大私語的聲音,討好似的讓美璃的下人們聽清,“慶王爺對格格可真好啊!”


    美璃倚著高高的枕頭半躺在榻上,默默無語地翻動手上的書頁,對門外的一切都置若罔聞。永赫送她的雜談和笑話書現在已積攢了厚厚一摞,陪伴了無數個她不敢入睡的夜晚。


    “格格,承毅貝勒來了。”虹鈴用手絹擦著汗跑進來,一臉驚疑,一萬個沒想到承毅貝勒會來看自家格格,他就連給老祖宗請安,也隻在春節拜年的時候才會來一次。


    美璃也有些意外,坐直的身子,愣了一會兒才起身迎接,承毅已經從外麵緩步走進來了。


    彼此無言地互看了一眼,承毅輕皺了下眉頭,眼睛淡淡地向呆杵在那兒的虹鈴掃了一眼,虹鈴背脊一涼,立刻心領神會地福身退下。承毅貝勒和慶王爺一樣,越是麵無表情越是讓人害怕。退出門口的時候,虹鈴還自動自發地掩上門,總覺得承毅貝勒肯來見格格,一定會有很重要的事。


    “承毅哥,坐。”美璃親自為他斟了杯茶,他一定是快馬加鞭從圍場趕回來的,顏色素淡的長袍上浮了薄薄的灰塵。


    承毅在椅子裏坐下,卻沒喝茶,他沒有多說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包遞給美璃,“拿去。”


    美璃出於禮貌地接過,不想讓他失望才假裝好奇地打開,錦帕包的是塊發黃的羊皮,上麵畫著密密麻麻的圖形,有人物也有八卦,紛繁雜亂,好像是江湖騙子故作神秘的符咒。她無心探究,隻是好奇承毅為什麽會送她這麽塊東西。


    “這是‘八部八陣’圖。”承毅簡短地解說著,“皇上派我找了很久,關係前明巨大寶藏。我兩年前找到後……一直留在身邊,就是怕皇上降罪下來,我等不到去準噶爾的那天。”他清冷一笑。


    美璃拿著羊皮的手劇烈一抖,差點拿不住,她聽懂他話裏的意思,這“八部八陣”圖對皇上甚至大清非常重要,重要到承毅可以用它保命。


    “皇上明天迴鑾,你拿這個給他,縱然不能做王妃,也足以成為平妻。”


    “承毅哥……”美璃忍住眼淚,她的心裏似苦又甜,這世間還有人肯為她這樣著想,這恩惠她銘感肺腑,卻不能領受。輕輕捧過他的手,把羊皮送還在他手裏,“我不能要,你留下吧。”


    這是他用以保命的寶物,她不能收下。


    “拿去吧。”承毅悠長一笑,又把羊皮塞回她的手裏。“如今……我已經不需要了。他……不會殺我了。”


    她還想拒絕,被他沉沉地看了一眼,承毅搖了搖頭打斷她的話,“我就要先行領兵到邊界駐紮候命,想來……身為兄長也沒為你做過什麽。你拿去給皇上,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恢復你和碩格格的封號,雖然你不是大福晉,但品階卻比她高,以後至少不會受辱於她。”


    知道她心灰意冷,承毅難得多說了一些,也許此刻她已無心盤算未來,但……日子總還是會繼續,他苦笑,這不曾為任何人任何事停止流逝的日子,簡直殘忍。


    命運對她一再責難,他能幫她的也隻有這麽多。


    “美璃,就算是為了我一片苦心,你也要按我說的做。”他嘆了口氣,美璃的未來……其實靠這份寶藏圖於事無補,他能做的……真的隻有這麽多。


    美璃沉默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夜晚,躺在被裏緊握著羊皮寶圖,她竟然對未來的歲月充滿恐懼,麻木的心緒被承毅哥的那番話打破了,她……隻是側福晉,小老婆,冷宮裏,這樣的人她看得多了。風光過的、沒風光過的,在被她們的男人丟棄後,都是一樣的結局。她們的眼睛,是她剛進冷宮時最害怕的,一雙雙都是死氣沉沉,鬼氣森森,她們每天就在做一件事,等死。


    隻有體會過黑暗的人……才會怕黑。


    終於,她揣著寶圖走在去往皇上正殿的路上,至少她要為自己試一下,至少她不要辜負承毅哥對她的恩情……她,害怕。


    也許她去的太早,負責打掃的宮女太監剛剛收工,宮宇間一片寂靜,連鳥兒的鳴唱在她聽來都如聲聲哀嘆。


    走過靖軒住所外,她不自覺地加快腳步,但是……幾步後她停下了,孤身行路,她的腳步又輕,此處的宮牆僅僅是為了間隔道路格外單薄,她清楚地聽見了素瑩的聲音。


    “……靖軒,你就不能娶了我以後再讓她進門嗎?”素瑩幾乎卑微地哀求。


    “……”靖軒沒有回答。


    “求求你。”素瑩哭泣著,撒嬌又乞憐,美璃似乎都看到她柔美的臉梨花帶雨的神情,任誰都會憐惜她。


    “這對你有什麽影響?她隻是個側福晉。”靖軒似乎有些心疼,淡淡地說了一句。


    她隻是個側福晉。


    美璃僵直地站在與他們一牆之隔的宮道上,她想逃開不聽,人卻像被重錘釘在原地。


    “她……也是格格。”素瑩哽咽,“她還深得老祖宗的喜愛。更重要的是……”她哭出聲,委屈難過地摟緊他的腰身,他喜歡美璃!為了得到她竟然大費周章,甚至訓斥了她阿瑪!她靠在他懷裏,嚶嚀哭泣,“靖軒,我好怕!和別的女人分享你……我不敢抱怨,我就是怕……就是怕……將來會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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