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令看了空蕩蕩的大殿一眼點點頭,東仙連連發出噓聲,“若有個孩子,夫人說不定能母憑子貴封為貴妃,現在連妃都很難封到吧?護國夫人又是前麵那個皇上封的,夫人出身低微……我們倆的日子可有得熬了。”


    “別亂說話。”品令展開毛巾利落地替床上的人拭麵,東仙吐吐舌頭,“夫人也的確挺可憐的,嫁進相府後都沒過上幾天好日子,你知道麽,原來大夫人是被爺特意送出京的,就是為了避免戰禍,可惜我們夫人福薄,都沒讓出去。”


    “讓你們進宮不是來嚼舌根的。”一道冷厲的聲音傳來,品令、東仙當下嚇得滿頭大汗,驚慌跪地,“給爺請安。”


    夏候聆冷冷地注視著二人,然後手指指了指東仙,對身後的雲雷輕描淡寫地道,“拖這賤奴下去掌嘴,還會說話不要帶回來。”


    言下之意就是掌到嘴啞,這種折騰半條命絕對沒了,雲雷大驚,在主子的刑罰裏從來沒有過這麽陰狠的,不禁出口,“爺,是不……”


    “拖下去。”夏候聆妖冶的臉冷得沒有絲毫感情。


    我們完了(2)


    兩個丫環渾身發著抖。


    雲雷無奈,向跪著的東仙投去同情而無奈的一瞥,往後揮了揮手,立刻有兩個兵卒上前攥起她往外拖。


    “不要啊!”東仙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拚盡全力掙開,整個人撲到夏候聆麵前,雙手死死抓住他的白袍,嚇得直求饒,“求爺饒命!求爺饒命!爺饒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爺饒命,奴婢有罪不敢了……”


    夏候聆低下眼看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的她,在雲雷以為事有轉機的時候,卻聽到夏候聆不冷不淡的聲音,“拖下去杖斃。”


    東仙臉如死灰,雲雷驚愕,品令聞言往地上拚命磕頭,“東仙她不是故意的,求爺網開一麵,求爺開恩!求爺開恩啊!”


    夏候聆視若無睹,冰如寒霜的眼瞥向那兩個兵卒,兵卒會意地上前不由分說拖起東仙就走,品令看著被拖掉的同伴完全嚇傻了眼,呆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本官留著你是她身邊缺個有經驗的丫頭。”夏候聆踱步走到品令麵前,臉上的冷在品令看去猶如鬼魅,他啟唇不容置喙地一字一字開口,“你記著,誰都不許在她麵前哭!”


    哭,那隻有宅門死了人才會做的事。


    品令伏跪及地,整個人抖抖擻擻地應道,“奴婢知道了。”


    “誰敢在正廣殿裏哭,有多少賤奴本官殺多少。”夏候聆這話是對旁邊站著的雲雷說的,然後逕自走到龍床前居高臨下凝視床上昏迷的人。


    雲雷朝品令點頭示意了下,品令腿肚子打著顫地隨他離開,一出寢宮,品令再也撐不住地癱坐在地,“東仙她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們完了(3)


    這兩天已經見了太多的生生死死,東仙的事反而不值一提,隻是……雲雷望了寢宮的燈火一眼。


    幾年前,爺帶兵踏平北國,在莫戰的軍中瘋狂地到處找那個瘦弱的身影,那時候雲雷才知道原來爺後悔了把七七丟在北國……似乎每次七七出事,爺都會更加變本加厲,變得更狠,這一次爺又會變成什麽樣,他都不敢去想了。


    寢宮內,白皙如初的大掌緊握住被下纖細的手,那一股淡淡的溫暖是他能感覺到她存在的唯一證據。


    “禮部上來奏摺,再過兩個多月就過年了,在年前登基勢在必行。”夏候聆坐在床沿說道,手指互相分開與她相纏,十指相扣讓夏候聆莫名地踏實了,“登基過後還有封妃典禮,早點醒過來。”


    細看之下,她又瘦了一些,一張臉都趕不上他的巴掌大,他為自己贏了天下最至高榮耀的位置,卻少了一個倔強木訥的人在旁安靜以愛慕的目光注視著。


    “我們的兒子追封為太子,賜名夏候襄康的昭書我已經擬好了,待登基之日會公示於天下。”夏候聆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著,另一隻手撫上她的麵龐,帶著顫粟的怕意,“我老早就知道你有疾症。小奴才,我沒這麽在乎這個孩子,可他是你懷的,要是你不在了,我還可以撫養他到大。你有沒有替我想過,連個孩子都沒有,我要靠什麽……”


    話音止了。


    因為夏候聆知道自己想說他要靠什麽……活下去。


    從來,他隻是想怎麽活下去,什麽時候,他會去想活不活得下去的事……


    夏候聆說不下去了,無聲地和她一起溺斃在正廣殿靜謐的沉默裏。


    寢宮外,一個窈窕身影扶著門慢慢跪了下來,縴手死死地抓住了衣袖。


    ——哎喲,這是咋了,集體反彈麽,我內牛滿麵奔走——


    我們完了(4)


    恍惚從噩夢中輾轉醒來,夏候聆抽出被枕邊人睡得麻木的手臂,她還是沒什麽起色,不過臉色比昨晚好看了點,夏候聆從床上坐起來,看龍床前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眉不易察覺地皺了皺,問道,“什麽時辰了。”


    品令細如蚊聲回答,“回爺,快晌午了。”


    睡了這麽久,夏候聆頭痛欲裂地下床,由宮女替自己更衣漱洗,視線忽然瞥到旁邊一個太監手裏捧著碗,黑糊糊的,是藥。


    “那是什麽?”夏候聆問道,太監諂媚地把碗端過頭頂,“回相國大人,是給二夫人的藥。”


    夏候聆推開移來漱口的杯子,走到太監身前伸手觸了觸碗,太監忙道,“天涼,可能有些褪熱了,奴才再去熱一遍。”


    “這藥該是什麽時候進的?”夏候聆冷冷地問道。


    “早上,不過奴才看大人睡得那麽沉,中途跑出去熱了好幾遍。”太監笑眯眯地回答,以為自己說得天衣無fèng,說不定還能討一頓賞。


    夏候聆目光瞬間冰至穀底,掃了品令一眼,經歷過昨晚的品令怎麽看不懂主子眼裏那濃烈的殺意,弓著身子上前從太監手上接過藥碗默默地退出去去熱,不一會兒就聽到主子冷到骨子裏的聲音。


    “杖斃。”


    然後整個殿裏響起太監的鬼哭狼嚎,嚇得所有奴才通通跪下,不敢吱聲,或許這個太監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死。


    強餵下七七服下藥後,品令退站到一側,待幾個大夫為她連番把脈診治後,品令才走到夏候聆身邊開口,“爺,大夫人和大公子回來了。”


    品令現在算是摸清主子的脾氣,隻要什麽事都為二夫人盡心盡力,主子就不會亂發脾氣,這算是……有情嗎?


    ——今天更到這兒吧,大家晚安,我去角落自我檢討大家集體反彈的原因。——


    我們完了(5)


    長陽殿,歷代皇後居住的寢宮,夏候聆踏入長陽殿時蕭尹兒正在和禮部的人討論封後大典該穿的衣服,是不是要改些花式,畢竟皇帝換了個姓就是個改朝換代,不能同之前相提並論。


    蕭尹兒一襲艷紅花底淡色裙袍,頭上插著玉飾蝴蝶珠釵,通透的綠色襯得一張嬌顏明亮,捧著禮部遞上來的冊子說道,“你們看看什麽花樣經較莊重大氣。”


    一扭頭,蕭尹兒看到夏候聆立刻將冊子交給禮部,彎腰施禮,“妾身見過爺。”


    禮部官員通通跪下相迎,夏候聆略點點頭,打量了她一眼,較之前在相府的豐腴瘦了很多,臉上的輪廓都凸顯出來,看樣子生孩子吃了不少苦。


    夏候聆上前扶起蕭尹兒,蕭尹兒順勢依偎向他,禮部的人識相地退了下去,夏尹兒雙手攬過他的手臂往裏走去,溫柔地說道,“聆哥,我很想你。”


    “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這仗到昨晚才打完。”夏候聆言詞之間隱隱透著責怪,她住的地方不可能一天半天就能到京城。


    蕭尹兒苦苦一笑,“我隻想陪在聆哥身邊,我聽京城出來的人說你被皇上關了起來,就怎麽都呆不住了,幸好你沒事。”


    夏候聆隻點點頭,蕭尹兒又道,“還記得小時候我們玩土皇帝的遊戲,隔壁家的喜丫頭要做你的皇後,聆哥說你的皇後隻有尹兒……沒想到聆哥說的不是玩笑話。”


    夏候聆看她,蕭尹兒漸漸有些無力,如同自己在演獨角戲一般,麵上仍撐著笑容,“我昨晚回來,才知道聆哥已經讓禮部fèng製皇後的鳳袍,禮部上了摺子詢問我著衣的尺寸……聆哥,我真得好開心。”


    我們完了(6)


    “嗯。”夏候聆不著痕跡地推開她纏著的手,手指按壓著太陽穴疲累地就近坐到一張椅上。


    蕭尹兒不甘心地向前,滿眼盡是愛意和期盼地凝視著日思夜想的臉,“聆哥,我真得成了你的皇後麽?”


    夏候聆點頭後,蕭尹兒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裏,“聆哥,我真得很想你。”


    “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歇息。”夏候聆疲累地推開她,嬰孩的哭泣自遠而近,一個女子抱著繈褓而進,看到夏候聆似是有些奇怪,蕭尹兒忙道,“快給相爺請安。”


    女子立刻跪下來,懷中熟睡的嬰孩受到驚動立即扯著嗓子哭起來,夏候聆疑惑地瞥了一眼她懷中,蕭尹兒忙上前抱過孩子,“這是我給襄未找的奶娘,說起來,聆哥都沒見過襄未呢。”


    孩子哭鬧不止,蕭尹兒隻一徑把孩子抱到夏候聆麵前,被層層包裹的孩子哭得一張小臉都皺擰成一團,紅彤彤的,都看不出五官。


    夏候襄未,他的兒子。


    沒有乍聞有兒子時的那份欣喜,本來,他可以有兩個孩子……


    “別讓他哭了。”夏候聆沒有表情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蕭尹兒驚愕地呆在原地。


    夏候聆往外走,忽然聽到身後蕭尹兒的聲音,“聆哥,不如把襄未過給七七?”


    “你說什麽?”夏候聆震驚地回過頭,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蕭尹兒嘴裏說出來的。


    “我聽說七七肚裏的孩子沒了。”蕭尹兒輕搖著哭鬧的孩子繼續道,“讓襄未彌補她的喪子之痛,我是襄未的親娘,想來他長大了也不會不待見我的。”


    一趟出門,蕭尹兒變了很多,仿佛回到從前的善良和嫻淑。


    夏候聆注視著她,為她眼裏太過明顯的情愫而有些慚愧,良久,夏候聆決然說道,“不必了。”


    我們完了(7)


    “為什麽?”這回換蕭尹兒愣在原地。


    “你的孩子也變不成她的孩子。”夏候聆淡默地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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