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沒有月光的夜,風聲呼嘯,吹得樹木搖曳不定,嶙峋的枝幹斜影窗前。楊府周圍的疊脊飛簷籠罩著凝重,夜鶩發出古怪的叫聲,撲打著翅膀惶急地掠過。


    七夫人臨走前,眼睛在楊劼的臉上流轉,才好奇地問:“原來你攀上三公主了?”


    又幸災樂禍地輕啐一口,“臭丫頭,活該!”


    楊劼獨自在屋內來回徘徊,時而望向窗外風聲蕭蕭。


    這個春天與以往的春天不同,從他隻身一人到了都城,所有的一切開始改變。華越寺邰宸的話,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從頹喪、痛楚到一夜間的通透,不知不覺中,他也在改變。


    或許第一次,楊劼的腦海裏沒有阿梨的身影。他滿腦子全是袁黛兒,袁黛兒。


    “袁黛兒,快來救我……”


    馬車一趔趄,袁黛兒猛然驚醒。她一掀車簾,晨風連著寒意迎麵撲來,塗金鈴檔響個不停。楊靖業的禦史中丞府還需穿過幾條街,她急得使勁催促趕車的小六兒,“快點!快點!”


    “公主,再快馬車要飛起來了!”


    “我不管!要是見不到楊劼,我連你的腦袋也砍了!


    禦史中丞府門口。


    袁黛兒不容小六兒攙扶,幾乎是跳出馬車,便直直往府內奔。


    守門的宿衛趕忙過來攔住,袁黛兒不容分說便是一記耳光。宿衛還沒回過神,一個尖細的聲音隨之而來,“長不長眼,敢攔三公主的道?”


    第6卷 【輪之卷 密綰同心苣】 鋒芒


    府門內外的人全都驚出一身冷汗,眼看著袁黛兒氣沖沖的模樣,徑直闖門而入。


    都城官邸布置大抵相同,走中堂拐過天井,便是直接通往楊靖業房間的長廊。端著茶點剛要進門的美香聽到動靜,正對上袁黛兒吃人的目光,不由哎喲一聲,就叫了起來:“老爺!”


    太過尖銳的叫聲驚動房裏的楊靖業,他皺起老臉,斥道。“鬼叫什麽?投看見我剛忙完嗎?那個太子……”


    話說到了一半,抬眼看到了門外的袁黛兒,剩餘的話就哽在嗓子裏。


    袁黛兒指著他道:“楊劼呢?讓他出來!”


    楊靖業暗叫不妙,眼珠子骨碌碌轉動幾下,方微躬身,勉強笑道:“一大早的三公主光臨寒舍,微臣有失遠迎。那些奴才也不知道通報一聲,這……”


    “我問你楊劼在哪裏!


    袁黛兒怒火中竄,大聲問話。


    楊靖業皮笑肉不笑地做出無辜的神色,道:“那可真不巧,阿劼半個時辰之前剛走。”


    “去哪裏?老實回答我,不然我把你整個禦史中丞府都拆了!”袁黛兒急紅了眼。


    “他那麽大一個人,去哪裏微臣怎管得住?咱父子之間昨晚才重修於好,他說他要出去,微臣估摸他收拾東西去了,心裏甚是欣慰。其餘的微臣無暇知道了。


    “去把守門的叫來!”


    楊靖業倒也配合,喚了宿衛。那宿衛捂著挨打的臉,老實說:“少爺確實是出去了,小的看見他走不遠,就上了一輛馬車。那車裝飾華貴,好像專門在那裏等候少爺……”


    袁黛兒頓時一個激靈,失聲叫道:“袁鋮!”


    楊靖業也是恍然大悟狀,急跺腳,指著宿衛斥罵,“笨奴才,這等細節為何不來稟告!又罵了幾聲,回身見袁黛兒匆匆跑出去了。


    他一個陰笑,哼聲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想男人想瘋了。虧得我提防,投讓你抓到把柄,你們袁家自家人鬧去吧!”


    楊劼確實是被袁鋮半道擄去的。


    一夜未睡,整個身心始終被恐懼折磨著。握到了辰時,倒太平無事。楊靖業麵帶笑意,與以前的冷漠判若兩人,還關切地詢問科考的事。楊劼心裏的惶惑未除,提出自個兒出去。


    楊靖業果然慡快地答應了。


    楊劼臨到出了府門,見後麵絲毫未有動靜,才徹底地放下心來,以為昨晚隻是虛驚一場。


    未料袁鋮的馬車隱蔽在路旁。


    一路飛車走石。待楊劼睜開眼睛,已經在太子行宮了。


    委頓波斯地毯上的袁鋮,細細端詳著簌簌發抖的楊劼,徐得猩紅的嘴唇動了動,而後輕輕一哂。在他的身後,漫天漫眼的幾重幔帳。幾縷晨光靜悄悄透過金絲楠木窗扇,將周圍垂立的宮人的影子拉得極其詭異。


    楊劼曾經遭遇過這般境地,驚得連退了幾步。有人在後麵故意絆倒了他,周圍鬧笑聲尖尖如針,直刺楊劼的耳膜。


    “先別破了他的相,本宮留著還有用呢。”


    袁鋮慵懶地起身,綿軟的聲音深處,有著明顯的狠戾。


    楊劼眼看著袁鋮漸漸走近,眼中幽光四she,似刀似刃向著他逼來,他不自覺地用手緊緊摳著金磚地fèng兒,意識到一場噩夢又要起了。


    就在袁鋮彎下腰,戲弄似地抬起楊劼的下巴,楊劼攢足了勁,伸腿猛然踹向袁鋮的下身!毫無防備的袁鋮尖叫一聲,軟柿子般癱倒在地。


    楊劼咬著牙笑了,眼裏的寒氣似鋒芒。


    “來吧,想折磨我盡管來吧!”


    諸宮人被楊劼的突然舉動駭住,侍回過神,紛紛擁上前去攙扶袁鋮。袁鋮撫摸著被踹痛的部位,一張臉扭曲得幾乎變形,嘴裏尖嚎道:“抓住他,給本宮往死裏打!”


    楊劼沖向殿外,卻被包抄上來的宮人逼向角落。情急之下,他順手一扯,織錦花羅的幔帳嘩嘩而落,傾瀉似流水。幾名宮人紛紛滑倒,哎喲聲一聲接著一聲。


    鎏金的燭台、薄胎茶具、做得考究的博山爐……全都掉在了地上。隻聽一陣陣噹啷的鏗鏘聲,滿殿亂成了一團。


    一記響鞭在空中劃過。


    楊劼倒地,隻感覺後背有冰涼的寒氣向上攀爬,迅速蔓延全身。緊接著響鞭聲又起,擊得他不得不把眼睛閉上了。事到如今他退無可退,全身痛得僵硬,他索性任憑鞭子抽打在身上,牙齒裏撕出一句話:“袁鋮,我要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會放過你!”


    這是絕望人的心聲。


    他真是受夠了,這樣一陣鞭抽,冷汗便漫過眉頭,糊住了眼睛,坐在杏黃織錦軟榻上的大欹國太子還在吼叫,在楊劼的眼裏卻越來越模糊了。


    接隨著殿外噪雜聲,袁黛兒沖了進來。


    眼前似是隔了層雨幕,楊劼終於盼到了會救他的女子。


    鞭聲停了,袁黛兒激烈的叫喊聲近似嘶鳴。


    “袁鋮,我跟你拚命!”


    她不顧一切地撲向袁鋮,恍如瀕臨絕境的野獸做著最後的掙紮。袁鋮一時逃不開,用雙手使勁推開她,眼神淩厲起來,“來人,給她點教訓嚐嚐!”


    “誰敢?”


    袁黛少掏出禦賜腰牌,直直昂首,倒像是挑釁,“我袁黛兒也是堂堂三公主,誰要是動我,我殺你全家!


    宮人們被她的氣焰鎮住,一時不敢上前。袁黛兒兇狠地瞪了袁鋮一眼,踏過遍地的幔帳,攙扶起楊劼。


    “我們走。”


    “不許走!攔住他們!”袁鋮失了麵子,瞳子裏便竄起吃人的火苗。


    袁黛兒拉著楊劼已到中出了殿外,跌跌撞撞跑向宮外。氣急敗壞的袁鋮撩過宮人手裏的皮鞭,又發狠地摔在了地上。抬起眼,最先看過的是掛在琺瑯牆上的九龍玉環弓,攀盤成團的盤龍猙獰欲出,箭頭含著隱約血影。他一把摘下,桃花雙目幾近瘋狂,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


    楊劼的腿早就不聽使喚了,腰背也麻得血液凝滯一般。他任由袁黛兒攙扶著往宮外走,太陽的光線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忽長忽斜,在青石道上顫抖。


    後麵的聲音猶如亂麻交織,已滿額冷汗的他再次感到了對生命的饑渴。他下意識地轉頭,瘋狂的袁鋮已經追出了殿外,朝著他們拉緊了弦。隻是一瞬間,楊劼還沒有絲毫的反應,袁鋮手中的箭在空中疾駛掠過,發出一記沉悶的聲向。


    旁邊的袁黛兒滯在原地,滿溢的鮮血順著她的右肩,蜿蜒而下,她悶哼一聲,使軟軟地歪在他懷裏。


    楊劼死命地抱住了她。


    依稀朦朧,他記起兩年前那個秋天,他第一次到都城。那個叫三公主的女子,芍藥紅的百蝶宮裙隨漣波蕩漾,眉目間雖含七分驕矜,卻不失奕奕動人。那個時候,她風一樣地衝進了太子寢宮。


    而他,不過是驚慌無能的少年。


    這是她第二次救他了。他真後悔,怎麽次次惹她不開心呢?


    宮外的風驟然大了,從四麵八方刮來。袁黛兒馬車上的塗金鈴鐺響個不停,一直等候的小六兒驚駭得滾下了馬車。


    “楊公子,三公主她……她怎麽啦?”小六兒結結巴巴地問。


    “她受了箭傷,必須趕回去找人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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