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放緩了腳步,嫵媚地一笑,“聽說迎風街新到一批羅緞,我想趕著做套衣裙!”


    水麵上正起層層漣漪,裴元皓盯著魚兒的動靜,快活地應道:“讓正祥陪你去!”


    “女人堆裏,他一個男人湊啥熱鬧?我帶了兩個丫鬟!”


    “那你快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上鉤的魚兒在船板上亂撲騰,裴元皓這才轉身望去,阿梨嬌俏輕快地身影漸漸遠去。他這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想關照什麽,正要張口,船兒已經緩緩滑過柳蔭,他再也望不到她了。


    當時的裴元皓被滿眼春色迷醉,他以為阿梨隻是出去即回,重新悠悠然放下了魚竿。


    阿梨過了大廳便支走了隨侍丫鬟。為了避開裴元皓侍衛的耳目,她吩咐馬車停在三岔道上,自己往最熱鬧的鋪子鑽。待侍衛不注意,從鋪子後門出來,往城門一帶去了。


    待她和楊劼、伍子會合,己是半個時辰後。


    馬車轔轔,載著三個人往都城西邊奔馳。天光明澈,一行大雁齊整地掠過,淩空傳來自由自在的歡鳴聲。


    傍晚時分他們翻過一座山頭。遙望落日向著連綿起伏的群山西沉,在他們的視野盡頭冉冉而沒,伍子道;“前方山勢陡峭,天黑危險,咱們先在此歇息,明日再趕路。”


    夜裏風聲大了,伴隨著汩汩的水流聲。月光繞著山峰移動,星河發出耀眼明亮的光芒,鋪撒向四方大地。阿梨裹著棉被在馬車內翻來覆去,望著簾子外浩渺的夜空,不自禁地掀簾往外張望。


    火堆燃著,發出輕微的爆裂聲響。糙地上並排而臥的兩個人一動不動地,火光映著伍子熟睡的麵容。阿梨悄然側過目光,楊劼正睜開眼,他那雙晶亮一望透底的眸子,隻是靜靜地凝望著她。


    阿梨莞爾一笑,輕輕落下車市。


    不久阿梨聽見窸窸窣窣踏糙聲,棉簾掀開了,楊劼嗬著氣鑽進來,乘勢一把攬住她的腰,直往她溫暖的身子靠,低聲說:“凍死我了。”


    他的聲音極軟,像個孩子般。阿梨聽了更緊地挨近他,手卻伸到他的胸前,手心不斷地揉搓在他的肌膚上,仿佛他是冰,她就是融化冰的那股暖火,“身上怎麽這麽涼?出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多穿衣服,要是凍病了怎麽辦?”


    “病了有你,你會伺候我。”


    楊劼粗野地將阿梨壓在身下,唇齒緊緊舔舐她的頸窩,發鬈間的絨毛掃著她的鼻端。阿梨又癢又痛,發出快活的輕笑,將雙臂更緊地環住楊劼的後頸。


    半朧淡月掛天空,夜寒,山靜,隻有夜風不停地穿過,沙沙……沙沙……


    楊劼纏住阿梨的身子,那張寫滿強烈欲望的麵容壓下來,便壓住了她的笑。唇舌之間帶著狂熱攪動撕咬著,身心也隨著熱起來。阿梨被壓迫得幾近不得呼吸,她想推開他,又似劇烈地渴求他,兩個人糾纏著,車架子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伍子在外麵翻了個身,含糊地呢噥了一句。阿梨驚醒地抬眼,推了楊劼一把,“別鬧了伍子在呢。”


    “你本來就是我的。”


    楊劼卻是有點迷亂,隻顧擁著阿梨,幾乎是勒斷了她的腰,仿佛隻有這樣他們從此就生生死死在一起。


    “等回去,你就可以離開姓裴的了!”


    提起裴元皓,阿梨一瞬間屏息,良久說不出話。此時此刻,裴元皓定是出動手下滿城在找她吧?自己這番不告而別,實是理虧。想起白日裏他悠然的神情,她不知道回去之後,他會怎樣對待她?


    楊劼發現阿梨滿目複雜神色,眼波恍惚地飄向車頂。他停止了溫存,臉上的幾許笑意旋即斂去了。


    “你在想著姓裴的?”


    阿梨目光一顫,看楊劼眉端緊蹙,不由自主繃緊了全身。她輕輕摩挲他的臉,笑容依然嫣然,“胡說些什麽呢?咱們當務之急是找到你的親身父親,然後……”


    “然後你成為裴夫人了!”楊劼截住阿梨的話,生氣地一揮手,手指差點戳著了她的臉。


    這話說得極為刻薄,阿梨幾乎忘記怎樣去回應,呼吸一緊,方硬著口吻道:“天地良心,少爺你到現在還在懷疑我!若是我想成為裴元皓的女人,我就不會私自出來,陪著你在這個荒山野嶺過夜!”


    楊劼頹然坐在一邊,髮絲垂落,冷謨的聲音中帶了濃濃的怨意,“反正我想起裴元皓,心裏就煩!”


    阿梨垂下眼簾,眼波深處劃過一道陰影,“你不該把對他的恨意強加到我的身上。再說,他並沒有傷害過我們。”


    “算我嫉妒好了。”楊劼冷冷哼聲,“將近半年了。孤男寡女的同處邰府,誰相信你們是清白的?”


    一股寒意探進阿梨心底,很涼。


    她霍然撩起簾子,大聲道:“少爺要是再說些不可理喻的話,我現在就走!與其這樣平白無故受氣,不如被狼狗吃了,你也不用瞎折騰,咱倆的事一了百了!”


    楊劼嚇了一跳,望著阿梨賽過雪光的亮眸,唇色在月色下透出了蒼白,長籲一口氣賠笑道:“好了,算我胡說。你知道我也是隨便說說,有時候發發脾氣而己,天一亮早就忘了。等回到都城,我向你賠一百個不是,成嗎?”


    阿梨的眼裏,一汪淚水幾近潑灑下來,她一咬牙,無奈地逼了回去。


    楊劼扳住她的臉,在上麵親了一口。又說了些呢喃軟款的話語,如此這般安撫,直到阿梨的臉上有了微笑,才放開她乖乖去火堆那邊躺下了。


    銀河影下繁星萬點,耳邊是風過山塬,細細切切地長咽。然後是空茫一片的安靜。


    阿梨慢慢放下簾子,才發現伍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月影稀薄地映在他的臉上,他向阿梨眨了眨眼睛,投去一抹極怡然的笑意。


    阿梨這才真正地咧嘴笑了。


    第5卷 【又之卷 銀箋別夢當時句】 認親


    紅日初出,彤雲漸散,澄澈的碧空下終於顯露出遠山近水的輪廓。楊劼仨人重新出發了。


    馬車行駛了大約兩個時辰,進了九峰嶙峋的山穀地帶。雖然時已春天,幹雪冰淩還是嚴嚴實實掩蓋了路麵,冷風裹著幹硬的雪粒如影隨形般肆nuè著車馬。楊劼眼見車身搖晃得厲害,便朝前麵馭車的伍子大喊:“太危險了,停下!”


    “要麽咱們改日再去?”伍子勒緊馬韁,望著滿眼皚皚白雪,憂心道。


    楊劼看了身邊的阿梨一眼,嘆氣說:“隻能這樣了。”


    阿梨卻問;“離華越寺還有多遠?”


    “如果沒有這道路難,二十餘裏走馬一個多時辰就到了。可惜幹雪冰淩道是行車大忌,等冰雪消融了再說。”伍子回答。


    “那咱們走過去!”阿梨說罷,利落地下了車。


    楊劼大是惶恐,緊跟著下車製止道:“這如何使得?你還是轉回山外等待,我和伍子過去!”


    阿梨卻笑了,不無得意道:“常聽人說,雪後冰淩道,隻看糙出糙,莫看土過冰,照這樣走不會錯。”說著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卻不料腳底沾著冰麵,倏地後仰著倒。楊劼見勢快步上前扶住,也隨之滑出跌倒,阿梨的身子壓在了他的上麵。


    “蠢。”楊劼又氣又笑擁住阿梨。那邊的伍子也趕著過來救助,卻猝不及防直滑到他們麵前,三個人倒在了一起,空曠的山穀裏傳來他們的笑聲。


    畢竟是少年心性,他們相扶相依繼續往前走,茫茫雪原中遺下沉沉一線腳印,清晰紮實地直達山穀盡頭。


    太陽在緩緩走向西邊,清朗的天空下浮雲盡掃,峰巒疊嶂峻崖環繞。眼前豁然開朗,空飛急瀑猶如懸布高掛,耳畔聞得禪鍾聲聲。阿梨張眸俯瞻,幽峰重樹間隱約出現幾片禪房,青磚寶塔悠然聳立,塔頂上八卦懸空銅剎在彩霞暮金中熠熠發光。


    “我們到了!”


    三個人歡呼不已,身上的酸疼、疲倦一掃而光。


    阿梨望向楊劼,那雙黑殼的明眸,在暮光下愈發顯得生動逼人。楊劼早側首低頭看她,神色變得很快樂,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與她五指糾纏。


    “一起去!”


    阿梨極甜地笑了。


    風應穀聲,一派無籟。他們的歡笑聲與天地化成和諧,三個人相攜穿林而過,衣襟裙袂被風吹得飄飄欲飛。


    處於幽山的華越寺此時中門緊閉,無一人前來進香,顯得分外冷清。寺外的蒼鬆雖是綠色儼然,因為無人,更顯天寒鳥驚。三個人斂了笑意,楊劼上前敲了敲石門。


    石門很快打開,一名小沙彌探出圓滾滾的腦袋,朝著他們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可是從都城而來?”


    楊劼一驚,忙應道;“正是。鄙人想見克清法師,煩請小師父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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