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說前些日子承蒙你不少關照,讓我替他謝謝你,以後不會再見麵了。”


    袁黛兒臉色煞白,嘴角不住地抽搐,卻一個字也抖不出來。靜心師太看了看女兒,順著她的肩頭拍了拍,嘆口氣,“黛兒,母妃不是想阻止你。楊公子分明對你沒感情。你這樣主動送上門,不光有失皇家的體麵,最後受傷害的還不是你?母妃這是為了你好,快刀斬亂麻為時不晚。”


    “不……我不相信!”袁黛兒癱坐在椅子上,開始哭起來。哭得泗涕滂沱,不能自製。


    “我一心一意對待他,吃的穿的哪樣沒照顧到?每次爭吵後都是我主動找他和好,還幫他差點跟別人打架……嗚嗚,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上次和他爭了幾句,我跑回來了,可心裏還不是照樣記著他……”


    靜心師太看女兒哭成這個樣子,也不好多去責備,隻能安慰她:“好了好了,你就別哭了。母妃也不是欺貧愛富之人,就是怕你遭人欺負。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的事情多了,那姓楊的還算不壞,若是騙色又騙錢的,哭死都來不及。”


    袁黛兒不住地抽噎,繼續哭訴道:“女兒算準他不是這樣的人。母妃啊,女兒活了快二十年,好容易碰到動心的,怎麽能想忘就能忘記的……我要去問問他,要他親口告訴我才會死心。”


    她哭得天昏地暗,人就不顧一切地往外走。靜心師太在門口拉住,氣得直罵:“瘋了瘋了,你這一去以後別認我這娘!”


    袁黛兒好容易才停止哭泣,哀哀說道:“也許他以為自己是畸零之人,配不上我,才說出這番狠心的話……”


    靜心師太跺腳怒斥:“瞧你還一片癡情,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還在替他說話。那姓楊的除了外貌好,哪樣吸引你了?沒功名沒好家世,連個居所都沒有。”


    “他是空有鴻鵠之誌無報國之門!也怪咱時乖命舛,枉為什麽皇家公主,連個書生也罩不住。要是像裴元皓那樣的有權有勢,把邰府送給他,他也不至於這個態度了!”袁黛兒發狠般咬牙,心有不甘地說著。


    “這跟邰府有什麽關係?”靜心師太無聲地哼了哼,眼波一閃,“聽說他納了個青樓女子,重修邰府,這會兒怕是已經住進去了吧?”


    “那房子本來是楊劼先看上的!想想他站在邰府外麵,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子,女兒要是有本事,早就讓他住進去了……”


    聞聽此言,靜心師太撚珠的手指抖了一下。她盯著袁黛兒好一會兒,才放低聲音問:“你說楊劼先看上邰府的?他說了什麽?”


    “他的心事誰人知?本來盼著他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如今啥都沒了,還問這些幹什麽?”


    靜心師太渾然不覺袁黛兒的哭訴,語氣也變得急促,“他多大?啥時出生的?”


    “不是告訴過你嗎?與女兒同歲,宣平三年春天生的。”


    話音剛落,靜心師太手中的念珠簌一聲掉地。袁黛兒抬起頭,眼前的靜心師太仿佛遭了雷擊般定在那裏,臉色如雪般慘白。


    “母妃!”袁黛兒大驚,慌忙扶住母親。靜心師太緩緩坐下,袁黛兒感覺母親冰涼的手在微微顫抖,不覺重新叫了一聲。


    靜心師太這時開始鎮靜下來,她緩了緩神,自嘲道:“日久修禪,這身子骨老了。你的終身大事耽誤不得,身邊又沒別的親人,當娘的久居禪房少顧及你……”


    說著說著,竟是流出一滴清淚。


    袁黛兒噤聲,驚悸地望著母親。縷縷青煙裊過母親半邊臉,明暗之際,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光滑的額頭上有了歲月的刻痕,眼角起皺,嘴唇蒼白,顯得她那樣蒼老,又是那樣的陌生。


    “母妃……”袁黛兒低喃。


    靜心師太緩緩問道:“有沒有問過楊劼的爹娘是誰?他還有沒有其他的親人?”


    “不知道……”袁黛兒搖搖頭。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靜心師太又嘆了口氣。


    這句話,聽起來有慍怒之感,袁黛兒卻真的有點犯迷糊了。母妃此番失常的態度,與一開始判若二人,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靜心師太已經恢復了平靜,聲音透了凝重,“太不懂事了,連對方究竟是何等人士還不知,就想託付終身。換作我是你,定會把他的家底裏裏外外摸個清楚。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長這麽大了還迷糊著,真要被當作笑話了。”


    袁黛兒也老實了些,唯唯稱諾。靜心師太重新執起念珠,闔目跪在佛像前,“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聽得門扉吱呀的聲音,靜心師太沉重地嘆息一聲。窗外的陽光流水般傾瀉下來,一切變得清晰又分明。靜心師太匍匐在佛像麵前,久久沒有起來。


    艷福


    一大早,阿梨趁著裴元皓上朝,便獨自跑去小客舍,告訴楊劼那件令人擔憂的事——楊靖業要遷官都城。


    楊劼嚇了一大跳,兩個人商榷了半天,決定一起去找伍子。


    三個人見麵本來應該愉悅的,因為楊靖業的事,伍子的房間裏始終被一種凝重籠罩著。伍子在屋裏踱了兩個來回,安慰道:“都城這麽大,老爺不見得會發現你。”


    楊劼直搖頭,“就算他沒發現我,我遲早也會暴露。開春的考試在即,但凡考生是由所在州府舉薦上去,南州郡府一旦知道是我,早傳到老爺耳朵裏了。哼,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


    伍子沉吟,“難道沒有別的辦法?”


    “朝廷也會下詔外選賢良,都城文武官員有職事者也可以臨時取人,所憑準則僅限於門第高貴出身,當然不乏徇私舞弊的。像我這樣的寒生,誰會在意?”


    阿梨起初沉默地聽他們說話,不由得冷哼:“常聽說‘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可見官場本就是骯髒地。”


    楊劼挑了挑眉角,回道:“哪個地方幹淨了?你不是沒見識過。”


    阿梨無語,感覺少爺說得甚是。想想自己有記憶起,從太守府到南街的喜春坊,哪一個不是既骯髒又汙濁的?難為他空懷淩雲之誌,想這樣赤手空拳走前程,恐怕是很難很難的。


    她有說不出的焦心,這時候,她卻無能為力。


    伍子注視著她出神的樣子,閑坐的阿梨錦衣如霞,眉宇間的寒意猶帶梅色嫵媚,比以前更動人了。他恍惚了一陣,才拍著腦袋笑道:“官場上的事咱不懂。不過咱們也可以找那種職事官啊,這樣你就可以直接進考場了。那個三公主不是——”


    他突然發覺自己失言,話語一收,聲音戛然而止。阿梨驀地抬眼,不經意問:“哪個三公主?”


    伍子瞥了楊劼一眼,楊劼早微微動容,朝他打眼色。伍子且笑,“早先有皇家子弟看過我的功夫,有個女的自稱是三公主,說我們若是有事可以找她,她會幫忙。”


    阿梨也笑了,“敢情是人家鬧著玩玩。若是真的,那公主有如此俠義之心,算得是奇女子了。”


    正說著,小娟掀簾子進來,手裏端著剛砌好的茶。裏麵的三個人立時沉默下來。


    因為小娟是伍子師父的女兒,阿梨自是和氣,站起來招呼:“我來吧。”


    小娟斜斜地打量了一眼阿梨,提著空盤子出去。到了門外,順著簾fèng往裏麵張望了幾下,才離開。


    伍子低聲說道:“武館人多嘴雜,不是說話的地方。等閑時有空,咱們換個清淨之處說話。”


    楊劼和阿梨都頷首認同,伍子送他們出房門。方走了一段路,阿梨綰著的一撮發縷鬆了,原是無意間掉了銀簪。阿梨招呼楊劼他們慢慢走,自己回身找去。


    剛從伍子房間拾得銀簪出來,阿梨順著小竹林往館外走,卻聽得竹林那端有人說話。


    “那楊劼上回帶來的一臉潑辣相,今日換了個美嬌娘,這小子艷福不淺啊。”


    阿梨止步,聞聽另一個說話聲:“我就說嘛,楊劼靠女人吃飯的。這個阿梨原先是老家窯子裏的,兩個人早就好上了。以前為了逛窯子,楊劼還向伍子哥借錢來著,害得我差點跟伍子哥吵架。”


    “原來是青樓女子,怪不得一副媚相。小娟你要看管好你家伍子哥,別把他的魂也叼走了。”


    “呸!她也配?”


    竹林那端說話的人走了,隻餘阿梨愣愣地站著。轉頭看去,楊劼和伍子的身影快消失在館門,冷風送來的聲音似都是極遙遠的。她緊咬嘴唇,明艷的臉上透出一絲暗青。


    ——【下接手打版】——


    第4卷 【折之卷 不道人間】 情關


    出了武館,阿梨與楊劼走在大街上,一路沉默。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眼底裏有隱隱的清涼。兩人一俊一俏分外惹眼,招得行人紛紛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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