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夾著大雨迎麵撲來,大門被吹得吱呀作響,中間鋪首的銅環發出噹噹的碰撞聲。阿梨和伍子正穿過天井,一個銳利的聲音陡地響了起來,“大半夜的,怎麽大門開著,想挨揍是不是?”


    阿梨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原來是月姐出來巡夜了!身邊的伍子一把拉住她,兩人隱身在牆角邊的樹叢中,眼看著月姐提著燈籠,兩名換班值夜的宿衛揉著眼,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晚一步我們就出不去了,快走!”伍子暗叫糟糕,緊緊抓住阿梨的手腕,細碎的腳步聲穿過雨簾,銅環噹噹聲響更加急促。


    風雨如幕,從天際直傾而下。這樣的風雨夜,外麵的景致模糊一片,阿梨一時睜不開眼睛,隻有艱難地跟隨伍子向前跑。後麵很快傳來月姐的叫聲,太過尖銳的聲音驚破雨夜,周圍人家都聽得清晰,“來人啊!有人逃跑了!快抓住她!”


    叫聲驚動了正巧巡夜而過的官車,官差從車篷內伸出頭,見喜春坊外麵燈籠閃亮,怒斥道:“鬼叫什麽?”


    月姐命人將燈籠舉高,諂笑道:“樓裏剛跑了一位姑娘,老奴正著人過去追趕。”


    官差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下,皺起眼皮,“是你腳快還是我的車快?”


    “等事成老奴酬謝幾位爺。”月姐識得官差的意思,隻好應承道,“官爺在前麵,奴才們在後麵跟著就是,他們定是逃不了。”


    官差滿意地揮起馬鞭,馬蹄聲、車輪濺水聲、人們的呼喊聲響成一片。


    阿梨和伍子剛跑了一段路,便聽得後麵車輪聲漸進漸近。阿梨自知逃脫不掉,將手中的包袱塞到伍子手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我不行了,伍子你走吧!”


    “不行,我是來救你出去的,若是再落入他們手中,他們絕不會饒過你!”伍子果決道。


    “可我們兩個都落網,你的罪名更重!”


    “我不會讓他們輕易抓住的,為了你,我死都願意!”


    阿梨停止了奔跑,雨水打在她的臉上,隻有一雙清澈的眼眸在閃亮。她抓住伍子的胳膊,用短促卻堅定的語氣道:“我不要你死!我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你這樣被抓,很不值!我要你走,快走!”


    伍子的眼裏閃過痛意,望著眼前的阿梨,剩餘的話哽在喉管。阿梨使勁推了他一把,“快走啊!”


    夜色籠罩大地,伍子飛奔而去的後影漸漸模糊。阿梨呆呆地望著,雨水帶著透骨的寒涼,重重地貼在她的肌膚上。仿佛有寒cháo無可阻擋侵襲而來,她正迅速地被凝結成了冰。


    “告訴少爺,阿梨不能陪他了——”她含著淚水,朝伍子的背影大喊。


    像不像某個月夜?


    那夜月光皎潔,她和楊劼奔跑在南州城的道路上。也就在那個夜裏,她第一次被抓。


    後麵是車軲轆聲,有人攥住她的胳膊,反扭著將她提起來。有燈籠圍攏上來,一時周圍亮極了,阿梨眯起眼睛,臉上挨了狠狠一記耳光,她聽到叫罵聲,卻感覺不到痛。


    此時此刻,她清楚地明白,這一次,她又被抓了。


    迎接她的,將是更殘酷的折磨。


    拯救


    大雨過後,天色晴朗,南街的白天又熱鬧起來。


    寫著阿梨名字的紅燈籠,掛在喜春坊外麵最顯眼的位置。


    月姐在花廳裏忙前忙後,張羅著給客人倒茶敬果子。今日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五成,衣著光鮮者居多,其中不乏達官貴胄,笙管簫音伴著作揖問安聲,時不時爆發出陣陣謔辭浪語。月姐笑得真心的舒暢,她知道,今日的客人多半為阿梨而來。


    阿梨姑娘本就美貌,聽說至今還是處子身。就像香甜的鮮果,又帶了與眾不同的蜜,味道愈加芳冽,直教人垂涎三尺,恨不得率先一睹天顏,與佳人共度**。


    嬉笑聲一浪高過一浪,月姐眼見時機成熟,站在樓梯中央對著花廳喊:“請諸位爺靜一靜!常言說得好,花攀紅蕊嫩,柳折翠條柔,縱然是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浪子班頭,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占排場風月功名首!今日是本樓阿梨姑娘開苞日子,也是諸位爺的好日子!阿梨姑娘是喜春坊第一頭牌,生就冰肌玉膚、風情萬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與西施、褒姒有過之而無不及,您若是與她春風一度,保管您神魂飛越,不枉此生!”


    下麵的狎客們早被激得蘇迷迷的,不斷有人嚷道:“快點出價,讓本爺風流風流!”


    月姐嬉笑道:“諸位爺少安毋躁,按樓裏規矩,阿梨姑娘是競價開苞的。”


    有人迫不及待喊了一聲,“我出兩百兩銀子!”


    旁邊的人嗤之以鼻,“兩百兩就想占便宜?我出五百!”


    又有人報了價,“八百!”


    “一千!”


    月姐喜滋滋地看著,競價聲此起彼伏,不大功夫,有人已經報到三千。喧譁聲低了些,喊價的不喊了,眾人的眼光落在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身上。月姐低眼去看,見是南街有名的龐掌櫃,雙頰被酒意醺得酡紅,衣袍半搭,壯實的**油光泛亮。想是當酒家久了,身上積了一層洗不掉的味道,讓人老遠就能聞到那股餿味。


    月姐忍不住以帕掩鼻,哂笑道:“還有沒有加價的?”


    “**,欺老子沒錢是不是?”龐掌櫃大聲嚷嚷,眼睛瞪得像銅鈴。


    有人心有不甘,又懾於龐掌櫃的野蠻粗魯,諧謔道:“龐大官人,三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你得賣多少壇好酒?殺多少頭豬啊?勸你還是收回話,免得到頭來後悔!”


    龐掌櫃掏出兜裏的銀票,啪地拍在茶桌上,聲音如洪鍾,“少跟我搶,老子今日要定阿梨姑娘了!老子雖是殺豬賣酒的,飲的是都城酒,賞的是牡丹仙,攀的就是阿梨姑娘!哈哈,煙花路上折花魁,老子就是錦陣花營都帥頭!”


    眾狎客自知敵不過龐掌櫃,開始起鬧起來。月姐收了銀票,龐掌櫃趾高氣揚地跟在後麵,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樓梯。


    兀地,下麵的起鬧聲、喧譁聲停止了。


    樓梯上的人回頭望去,花廳裏不知何時進來一批整裝束甲的衛士,手中的長戟斧鉞鏗鏘交加,銀光閃閃。


    眾衛士齊整整肅立兩旁,一名年輕男子負手緩步從廳外進來。


    男子一襲猩猩紅披氅,那顏色本就極觸目,卻因斧鉞擋住了視線,月姐隻好彎下身,才能看清男子半張俊秀的臉。即便是這樣,那鮮明的輪廓,緊抿的唇線,那雙冷峭深邃的眸子,直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晟陽王到!”


    花廳裏、房間裏,所有的男男女女跑出來迎接。頃刻之間,樓上樓下黑壓壓跪滿了人。


    周圍鴉雀無聲,裴元皓信步往樓梯走,近到月姐和龐掌櫃麵前,站住了。


    裴元皓的目光,淩厲似劍光刺向龐掌櫃,凜冽之氣逼得龐掌櫃垂下頭,匍匐不敢動。裴元皓的眼光輕輕瞥過,掃向月姐。月姐心裏慌得七上八下,臉上堆起笑,“老奴不知裴大人親臨寒樓,罪該萬死。”


    “她在哪兒?你帶路。”裴元皓淡淡開口,神色極冷漠的。


    月姐一疊聲的稱喏,額角上已是密密的一層汗。


    此時,阿梨的房間裏靜悄悄的,紫砂香爐裏的輕煙如縷飄散,桌上水瓶裏的素心蘭仍斜插著,花蕊已經枯萎,早早失去原來鮮潤的色彩。


    阿梨安靜地躺在床榻上,輕煙裊過她蒼白的臉。


    身上褪得就剩輕薄的內衫襯裙,四肢被綁在床的四角,這樣的遭遇已是第二次了,但她沒有掙紮,也沒有叫喊,仿佛丟失了生氣的木偶。


    她在發著高燒。


    門好像開了,吹進來一股香甜氣息。有模糊的影子向她移動,移得近些,那高大的身姿透過紗帳,割裂了飄動的白煙。


    阿梨眯起眼睛,驚覺地動了動,又忍不住痛苦地**一聲。


    那個挺拔的身影,那雙黑眸……


    緊縛的手腳鬆開了,阿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那雙黑眸那麽近的定住她,迷迷糊糊感覺有隻粗大的手落了下來,輕輕落在她的額角上。接著,她聽見那人低沉的聲音,“你還是這麽瘦。”


    她終於明白方才不是臨死前的幻覺,於是輕哼出聲,“救我……”


    “我來接你出去。”他說。


    她下意識攥住了他的衣袖。


    裴元皓解下身上的披氅,將阿梨兜頭而裹,連至全身。他抱起她,邁開大步朝著外麵走。


    四下裏沒有一點聲息,堆繡錦簇的綢花、寫滿名字的大紅燈籠……從阿梨眼前一一掠過。她努力睜大著眼睛,那張似陌生又熟悉的臉就在咫尺間。外麵的天色真好,細細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臉上鋪上一道金色。此時清風乍起,微涼地拂過她的鼻尖,隻聞得花木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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