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請大人吩咐。“管家驚得連說話都結巴了。


    “把她叫來。”


    裴元皓悠然說著,視若無睹地徑直進屋去了。


    管家慌忙領著家ji出了院子,一路促促地疾走。楊靖業還站在原地,一見這般慌亂的光景,也愕然道:“裴大人難道不滿意?”


    “老爺,這個裴大人,奴才可是吃不透。咱們好端端的女人送過去,他偏不要,倒提起了一個人。”


    “誰呀?”


    “阿梨。”


    這回楊靖業的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半晌說不出話來。管家在旁邊嘀咕道,“奴才也納悶呢,他是怎麽知道阿梨的?”


    “原來裴大人喜歡帶刺兒的雛……”楊靖業自言自語,接著恍悟似地嘿嘿一笑,“到底是晟陽王,口味、情趣就跟別人不一樣。”


    “老爺,您說咋辦?”


    “裴大人要天上的月亮,咱們也得想法子送去,何況一個小小的阿梨。快去把阿梨拾掇拾掇,快去!”


    暗探


    更鼓聲才過兩下,阿梨就醒過來了。cháo濕黴爛的氣息撲鼻,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一顆心沉沉下墜,直墜入深不見底的恐懼之中。


    這裏是太守府最陰暗最幽秘的地方,形同囚牢。周圍森森一片,沒有光明,沒有生命。外麵還有提刀的家丁把守,就是身手敏捷的伍子,恐怕也沒辦法進入了。


    她不由絕望地嘆了口氣。


    屋門忽然被哐啷打開,管家帶了兩名**進來。牛皮燈籠晃過,正照在阿梨微微泛白的臉上,帶著被蚊蟲咬過的紅點。她微眯起眼,低垂的睫毛投下濃密的陰影。


    管家嘿嘿一笑,挖苦道:“阿梨,這回老實了吧?老爺還是網開一麵的,看在你從小可憐的份兒上,給你指條明路。今晚裴大人來了,他可是都城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你好好去伺候。等明日一早,老爺要是高興,你以後就不會再受這份罪了。”


    見阿梨不吱聲,管家也懶得再跟她多說一句,揮手示意後麵的**,“把她帶出去,洗得幹淨了,宰雞還要褪毛呢。”


    待阿梨梳洗完畢,外麵已過二更半了。兩邊**的雙手死死地**住她,生怕一鬆手,這個煩人的丫鬟就要逃跑了。阿梨動彈不得,甚至不能有一絲的反抗。她抬頭望著深沉的黑夜,眼裏漾起一層淚水,卻倔強地忍住。


    那些艷麗的影子從腦海一閃而過。她清楚地明白,這一去,她的身份轉變了。


    饗過客的女子,被客人召之即來揮之則去,到最後都成一堆殘花敗柳,幾經風吹雨打,就這樣慢慢散了。


    她怎能甘心?


    她想起了楊劼,他一定在寂寞的地方等待著她。而她的清白之身是留給他的,誰都不可冒犯。那一刻,她悲壯地昂起頭,臉上呈現淒烈的表情。


    屋內有燭火燃得正旺,屏風啟處,四圍是遮天的紗紋錦幔,光暈漫漫中隻見楠木天然壁櫥,一切布置得奢華綺麗又別具匠心。兩名**快步將她按在榻**,大聲訓斥她,“你可是自願賣身進府的,自然是奴才的命。乖乖等著,別攪了老爺的大事!”


    說完,互相遞了個眼色,在外麵將房門關上了。


    房內死寂下來,


    周圍不聞人聲,半燭殘香徐徐裊裊,那片緋紅摻著靡香,映在阿梨緊張的眸子裏。


    屋外響起沙沙的步履聲,片刻屋門大開,錦幔被夜風吹得盪了起來。阿梨抬眼,一個高大的身影迅速地落在地磚上。


    那人似乎料到有女子坐在榻**,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鴉翅般的眉目下,有著一對寒星似的眼睛。接著開口說話:“給我倒杯茶。”


    阿梨下意識地站起來。她認得他,月夜下的客人。


    年輕的男子,精壯得像堵牆,聲音低沉而威嚴,仿佛發號施令慣了。舉手投足間,帶起一縷微風,燭光跳躍得更歡。阿梨一顆心蓬蓬直跳,提水壺的手有細微的顫抖。


    這個男子讓人害怕,是的,很可怕。


    可怎麽偏偏又碰上了呢?


    她僵直在那裏,發間別著一朵**的玉簪花,墜著的流蘇遮掩了大半個臉,唇片塗得耀目的紅。因為胸襟**,細小的鎖骨清晰可見,整個裝扮與年紀極其不符。


    裴元皓好整以暇地坐在如意椅上,任憑發縷散在寬鬆的雲紋白紗袍上。他輕抿一口茶,幽靜如水的夜裏隻聞茶蓋磕在盞沿的脆聲,那聲音並不大,卻如炸雷震響在阿梨耳際。


    “怎麽現在才來?”他似乎察覺出阿梨的緊張,悠然問道。


    “管家吩咐奴婢一些事……”阿梨咬緊牙,克製不住顫抖的聲音在房內迂迴。


    裴元皓終於抬起眼,淡淡地打量著她,冷漠的神情比沉積萬年的潭水更深。片刻,他突然嗤笑出聲,陰沉的聲音從鼻間穿過,“管家說些什麽?教你如何伺候我?”


    他的口吻分明含著鄙夷。阿梨的雙頰赫然一熱,一股**的感覺從胸口波及到全身。


    裴元皓翹起二郎腿,似是安慰她,“你要是願意,我會有一夜的時辰教會你。”


    她惱怒地瞪視著他,心中充滿了恥辱。


    他從阿梨不羈的眼神裏似乎讀懂了什麽,唇際漸漸噙了一抹笑意,“上回見麵後,我一直在想,太守府裏原來有個古靈精怪的丫頭。你不用拿這種眼光看我,你要是老實點,我不會吃你。”


    阿梨心下一陣鬆懈,緊繃的臉鬆緩下來。


    “那次你回去後,等到你家大少爺了嗎?”他說話輕緩,好像在跟阿梨聊天。


    “沒有。”阿梨少了戒備,也就老實回答他。


    “發生什麽事了?”


    “大夫人死了,少爺守了幾天孝,奴婢被派去伺候七夫人了。”


    “你家老爺待大少爺不好嗎?”


    阿梨稍微一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裴元皓稍作停頓,繼續問她:“記得你說過,你家大少爺已經十八歲,他是春天出生的嗎?”


    阿梨自然而然順著裴元皓的話回答:“是春天。”


    一驀沉靜。阿梨偷偷抬眼,屋子裏昏暈的燭光下,這個裴大人目光熒然,似乎在沉思。她緩緩垂下頭,聽到他又開口問:“後來呢?”


    “後來……”阿梨一時語塞。


    她想起了楊劼與自己之間的秘密,想起自己憤恨地將滾燙的水傾向七夫人……後來確實發生很多事,隻是那個秘密她必須死死封住,不能漏了一絲口風。


    裴元皓也沒強迫她回答,重新端起茶盞,慢慢呷著,耐心地等著。


    遊戲


    “後來奴婢犯了事,被關起來了。”阿梨垂下了眼簾,輕聲回答。


    裴元皓眉毛不經意挑了一下,深深望住阿梨的眼睛裏蕩漾著不可捉摸的光。


    “你從哪裏來?”


    “囚房。”


    裴元皓恍悟,微微頷首,“原來是個愛闖禍的小丫頭。這麽說你回去後,還得待在那個地方?”


    阿梨低頭沉默不語。裴元皓走到她的麵前站定,也是一陣默然。她的個頭隻齊到他前胸,男子的身上拂著一股暖暖的氣息,幾乎讓她停止呼吸。


    良久,他又開口:“你不喜歡待在楊府,對嗎?”


    阿梨愣了愣,勇敢地迎向他的目光,幹脆回答他:“是。”


    “很好。”裴元皓笑起來,“這個夜裏會很刺激。”


    他在原地沉吟片刻,盪起的微笑竟有玩味的味道,“來做個遊戲如何?”


    阿梨驚愕地瞪大眼睛。


    “給你半個時辰逃離楊府,我的馬車就在院子門口。半個時辰過後,我會想個藉口告訴楊府的人,說你趁我不備逃跑了,我讓他們去找你。天亮之後若是還沒找到,我會請楊太守解了你的奴籍,放你自由;若是被抓到了,楊府自有楊府的規矩,你可能會遭受更大的懲罰。怎麽樣,夠刺激吧?”


    裴元皓來了精神,對自己的想法頗為滿意。他看她呆住的樣子,臉上玩味的笑更深,眸子甚至帶著兩三分的得意直視著她。


    阿梨恍惚地看著這個男子,****分明又舒展的眉端,和嘴角揚起的似無微有的淡笑。不知為何,阿梨總感覺那人的笑比冷漠更可怕,暗藏著深不可測的東西。


    這個男人正把自己的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可她不怕。與其這樣接受宿命的安排,不如賭這場遊戲,逃向自己不確定的未來。


    一切,因不確定而血湧。


    她打定了主意,甚至天真地對他說:“你不會不守信用的,對不對?”


    裴元皓哈哈大笑,雙臂環胸,從漏窗看向外麵的夜景。此時一輪冰月從西邊斜過疏影,銀白澄澈的光輝瀉進窗內,照得裴元皓半明半晦的麵龐愈加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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