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伍子的少年看著阿梨的饞相,咧嘴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今日廚房裏總是有人,我好容易才逮上機會。”


    伍子的父母是楊府的長工。因為貧窮,伍子的四個兄長全部送了人,伍子從小長得英武機靈,他的父母不忍心,好說歹說方經楊靖業的允許,帶進了府中。伍子與阿梨一塊長大,卻是自由身,無人管束他。


    “你被關起來,大少爺怎麽沒反應?”伍子突然對楊劼有些不滿。


    “大夫人病重,他應該守在那裏。”阿梨解釋著,一隻饅頭已經落進肚子裏,另一隻沾上了點碎葉,她用纖柔的指尖撚去,然後悠然吃著,吃得津津有味。一縷陽光落在她漾著恬淡的眉目間,仿佛染上了金色的光暈,耀目得伍子眼晃晃的。


    他一時失了神,隻覺得心跳不均勻,說不出的感覺。


    “阿梨,你將來隻對少爺好嗎?”他脫口道。


    “我當然對少爺好了。”阿梨撲閃著眼睛,極為幹脆地回答他,“還有你,伍子。”


    伍子心下釋然,再度露齒而笑。


    不管怎樣,隻要阿梨待他好,他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


    陽光細撒清輝,一切都安靜。


    忽然,伍子張眸望向院外,豎起耳朵聽,能夠辨別出聲音的來處,“有人來了。”


    他朝阿梨噓了一聲,很靈活地攀上樹枝,阿梨隻聽得細微的樹葉沙沙聲,天窗外的人影已經消失了。她的眼前黯淡下來,四周又恢復了靜謐。


    柴房的鐵鎖被哐啷打開,管家出現在門口。


    “阿梨,出來。”管家掛霜的臉上褶起皺紋,像是在嘲諷,“你不是很喜歡看老爺和七夫人恩愛的樣子嗎?現在就如你所願,七夫人房裏缺個丫頭,點名要你呢。”


    “除了少爺,別的人我不伺候!”阿梨一怔,隨即頂了過去。


    “臭丫頭,你以為你是誰啊?”管家勃然大怒,一巴掌甩在她的頭上,“你不過是個小奴婢,伺候誰不是任由著你。少爺有美香服侍著呢,去七夫人房裏算你有福氣,還不快去?”


    阿梨摸著被打疼的頭皮,瞪著倔強的眼睛隨管家出門。拐過荷花池時本能地回過頭,抬眸望了望楊劼的院子。


    小院寂靜,少爺還沒回來。


    七夫人的庭院裏,海棠花嬌艷無比地開著。阿梨剛進七夫人的房間,一股似濃還淡的胭脂清香撲鼻,跟楊劼書香氣息的房間渾然兩個天地。七夫人坐在鸞鳳鏡前卸妝,檀木香案上掛一件翠粉青紅的戲袍,下麵放了五十弦蛇腹琴,在房間裏泛著幽暗的顏色,斑然極了。


    阿梨聽別人說起過,七夫人原是都城裏的女伶,彈一手好琴,那首《黃金縷》唱得盪氣迴腸,哀婉動人。楊靖業本無心,與舊友文士酢酒笑談於席間,卻不知那日七夫人尤其動情,直彈唱得夢斷彩雲無覓處,引得楊靖業頻頻仰望。


    楊靖業便將七夫人收了房。不知是本人還是琴聲,七夫人獨寵後院。


    此時七夫人看見阿梨進來,一邊朝著鏡裏梳理髮鬢,一邊慢吞吞道:“你就是那個阿梨?要不是我心善,替你向老爺求情,指不定還要關多長日子呢。”


    管家推了阿梨一把,“還不謝過七夫人?”


    阿梨低言謝過。


    七夫人也不介意,優雅自若地站起身。阿梨眯起眼睛看著她,七夫人看起來二十剛出頭的年紀,身姿裊裊婷婷的,臉蛋雖塗抹得濃麗,倒也稱得上是個美人。


    打發管家離開,七夫人才將目光轉向阿梨,上下細細打量著她。阿梨並不明白七夫人是什麽意圖,隻顧裝出一副溫順的樣子,果然七夫人嫣然笑了,很親切地搭上她的肩。


    “看見我跟老爺做的事了?小丫頭,會思春了吧?”七夫人的音色拖著倦怠,說不出的坦然,阿梨兩腮霎時泛起了紅暈。


    七夫人斷定阿梨不過是懵懂不諳世事的丫鬟,揚眉一笑,輕移蓮步走至漏窗旁,看向窗外的景致。


    窗外是荷花池的一角,水中蓮葉轉綠,闊大的葉片上水珠瀝瀝。一隻鶯鳥停歇在葉片上,隨風輕盪,眼光悠閑地東張西望著。穿過透空的花牆,綠柳紛披,隱約看見楊劼院子斜出的簷角。


    七夫人又悠然開口了,“阿梨,大少爺房間裏,能夠聽得到我的琴聲嗎?”


    阿梨受了一驚,抬眼見七夫人不經意地側過頭,表情還是淡淡的,“大夫人熬不了幾天了。可憐的大少爺,真讓人……心疼。”


    一句話觸及阿梨的心事,她垂下蝶翅一般的睫毛,老實回答道:“奴婢沒注意夫人的琴聲。”


    七夫人幽幽地嘆氣,暗忖了稍許,又將手搭在阿梨的肩上,儀態端莊地對阿梨說道:“你是我房裏的丫鬟了,我不會虧待你的。等大少爺守孝回來,我自會放你回去。”


    阿梨聽了心花怒放,她感覺七夫人比想像中的親切多了,於是慡脆地應了一聲。


    七夫人望著窗外,唇角微微牽起,已是麵如桃花了。


    家ji


    更梆才敲一響,前院掛起盞盞明燈。管家滿頭大汗地忙前忙後著,朱衣婢女端著盤子不停地在林蔭間穿梭,中庭大堂鼓樂交響,清風送來陣陣酒香。


    這夜,有個重要人物下榻在太守府。


    剛好酒興正酣,楊靖業傳了七夫人過去作陪。七夫人的琴聲悠揚響起,伴著婉轉的儂詞儷曲。後院的人都聽得真切,可以想像前院必是奢靡熱鬧的場麵。


    阿梨守在七夫人的院外。已經兩個時辰過去了,聽著琴樂聲不見停止反而情趣更濃。她本就心緒不寧,此時更覺得琴聲如刺,犀利地一根根紮入耳膜。


    同樣當值的婢女哈欠連天,在阿梨身畔伸了個懶腰,嘟囔道:“夜宴何時才散呢?”


    阿梨並未應答,她的眼光穿過荷花池,希望能夠看見楊劼院子裏的一點燭光。


    最終,她失望地嘆了口氣。


    月上柳梢頭,夜色漸濃,荷花池畔一盞紗燈在遊動。離得近些,才看見執燈的是管家,後麵跟著幾名姿色姣好的家ji。


    家ji迤邐而行,杏紅裙裾迎風飄動,老遠能聞得從她們身上散發出的脂粉的香氣。院子外的兩個婢女目不轉睛地望著,直到家ji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門,久久沒有言語。


    大欹國歷代官宦貴胄有蓄家ji之風,用來縱酒奏樂自娛,到了統正年代更是繁盛。因為身份特殊,這些女人被**在某個角落,她們的韶華短暫而絕艷,結局卻異常淒涼。


    而身為太守的老爺,此時將最得意的家ji奉獻,為的是取悅客人吧。


    阿梨突然覺得,比起這些女子,自己的處境已經很好很好了。


    前院的鼓樂聲漸漸停了,兩名丫鬟不敢耽擱,跑到垂花門一帶去迎接主人。夜色正好,婆娑的樹枝隨風搖影,酒香馥鬱。七夫人在這片夜色中攙扶著楊靖業,步履蹣跚地朝這邊走來。


    阿梨正要上去迎接,從後院方向氣喘籲籲跑來一名**,近到楊靖業麵前屈膝福禮,語氣有點緊張,“老爺,七夫人,大夫人剛才歸天了。”


    聞言,阿梨猛地一怔,心顫不定。


    七夫人一手掩唇,蹙眉道:“大好的時辰,攪了興趣。”


    “慌什麽,不知道今晚府裏有貴客嗎?”楊靖業朝**嗬斥道,“誰再瞎嚷嚷就撕爛誰的嘴!”


    楊靖業被酒氣熏得酡紅的臉上染了冷意,吩咐後麵的家奴,“傳話下去,後院的人不許上前院來。裴大人是何等尊貴的客人,難得來南州一趟,須小心伺候著。”


    家奴、**各自領命而去。楊靖業這才滿意地攜起七夫人的手,繼續往前走。


    “今晚就讓阿劼繼續留在大院吧,待明日裴大人回去後再作道理。本官還指望裴大人去皇上那兒美言幾句呢。這女人,早不死晚不死的,晦氣。”


    阿梨聽著老爺的絮絮說話聲,無奈跟在後麵走,轉過荷花池時,不禁往大夫人的院子方向多看了幾眼。


    初遇


    夜漏更深,所有的院子都安靜下來。阿梨落步極輕,悄然無聲地推開院門,繞過迂廊,向後院深處走去。


    暮春的風尚帶清涼,一切亭台樓閣籠在昏暗的月光下。阿梨覺得一顆心快要緊張得跳出來,前麵屋簷下冥濛的牛皮紗燈仿佛楊劼的眼睛,含著悲哀含著無助。她抬手按住胸襟,才能壓抑住心中的那份思念和渴望。


    “什麽人?”前麵突然傳來喝問聲,接著院門內有人提著燈籠出來。


    阿梨見是老爺的家奴,隻好停止了腳步,做賊似地壓低了聲音,回答道:“是我,求大叔讓我進去。”


    那人用燈籠朝阿梨照了照,“原來是阿梨小丫頭,黑燈瞎火的來這兒幹什麽?老爺吩咐了,誰都不許踏進院子一步。誰壞了規矩,當心被關起來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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