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雨籠罩的溫泉宮, 華麗的宮闕都沉寂著, 灰暗的光亮著, 一片行影相弔的淒冷。李墨兮也不知要去哪兒,他把步子走的飛快,他被冷雨淋濕, 隻想擺脫心口那種徹骨的痛楚。


    他一抬頭,瞧見迷濛的太息池,沒有月光,廣袤的池水黑沉沉一片,幽幽波光,白日裏熙熙攘攘的荷花,此時也都化作一片暗影冷淡連綴。


    雨聲落在水麵,便仿佛一聲接一聲,永不停歇地嘆息。


    那些內侍都跟不上李墨兮的步子,此時才撐了傘趕上前,嚇得臉色發白道:“皇上,這麽晚了,您也不叫上奴才,這——”


    “滾開。”李墨兮眼底仿佛沾染了那太息池的水一樣,一片幽暗,他用力把那內侍撐在他頭上的傘推開。


    那內侍被李墨兮的臉色震懾,忙地丟了傘,恐慌地跪在李墨兮腳邊。他一跪,他身後那些跟來的內侍們呼啦都跪下,黑壓壓一片,都戰戰兢兢不敢出大氣。


    李墨兮不動也不說話,便那麽目色沉沉地站著,任由他周身被那透骨的冰涼包圍。


    許久,他方有些無力地吐出一句:“風颭留下,你們都回去。朕自個兒待會兒。”


    說罷,抬步往菊花台旁的木欄亭走去,背影說不出的疲倦,明明是一襲墨袍,卻總讓人看著有些蒼白和慘澹。


    木欄亭下,李墨兮望著那早已修繕好的雕花欄杆,忍不住輕笑出聲,那笑聲在夜雨裏低低飄散,聽在人心頭,卻滿是幽涼和苦澀。往事。往事經年,早已無法回來。可他心頭仿佛仍是那夜月光,他們彼此擁抱,幽深而熱烈的親吻。而他那時的心底,仿佛已有末世決絕的悲壯。


    他慢慢閉上眼,仰起臉,任由那漫天飛落的夜雨把他團團包圍,再也沒有逃匿之處。


    腰間金鈴,在風雨中飄搖,不時發出泠泠的清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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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禤習慣了粘著李墨兮,李墨兮平日倒無妨,今日卻頗為頭疼。他把李禤推到遠處,李禤便屁顛屁顛趕上來,扯住他的衣角,眼巴巴望著他,想讓他抱抱。


    李墨兮輕咳了聲,朝一旁的雲心遞眼色。雲心忙上前要把李禤抱走,嘴裏哄道:“禤皇子和雲姑姑去找蕙皇子——”


    “不要!父皇抱抱!”李禤小身子一扭,一把推開雲心,淚光閃閃瞅著李墨兮。


    李墨兮挑眉,他今日有點兒發燒,李禤年紀又小,他是怕把這病傳給李禤。但一看到李禤要哭,他心裏便更難受,抬手把李禤提溜在膝上,李墨兮一手攬住他,一手翻開案上的摺子,沉聲道:“這麽坐著,不許動,不許吵。父皇要看摺子。”


    李禤來到李墨兮懷裏,心滿意足,便乖乖坐著,先是眼花繚亂地跟隨李墨兮看摺子,後來眼皮一沉,小腦袋點了幾下,便墮入酣夢。李墨兮凝神看了幾份奏摺,才發現懷裏果真安靜異常。低頭一看,李禤正把臉貼在他懷裏,涎水濕了他一身。


    忍不住無奈輕笑,不過,李禤睡得倒是很香,很美……和他母親很像……有次他半夜醒來,覺得胸前濕濕的,還以為鑾鈴哭了,細看半響,才明白是鑾鈴的口水,她不知夢到了什麽,笑得口齒流涎。第二天他試探地問她昨晚做了什麽夢,鑾鈴想了片刻,最後紅著臉搖頭說忘了。他沒追問,也沒敢把她流口水的事兒說出來,怕她尷尬,也怕她以後不肯在他懷裏做夢了。


    正要抱起李禤把他送回寢殿,卻是外麵有人通傳,說是郢王來了。郢王便是李鴻。安軍叛亂時,李鴻,蕭華還有林音初一行人,與風颭一起前往範陽,在安祿山的老巢策劃反攻。戰事結束,李墨兮即位,封李鴻為郢王,蕭華也答應歸朝。


    馬上要前往封地,郢王該是來向他辭行的。把李禤交給雲心,李墨兮命郢王上殿,他想了想,又命人去把李蕙叫來。李鴻一直不肯與李蕙相認,李墨兮也已把李蕙當成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沒有勉強李鴻。但臨行之前,李鴻也許會想再見一見這孩子。


    “前往郢地之前,臣欲先往武康。”李鴻道。李墨兮靜了靜,忽而明白:“去接蘇三娘?”


    李鴻一怔:“皇上如何知道?”


    “朕聽……人說過你和她的事。”李墨兮沒把鑾鈴的名字說出來,但李鴻一想便明白,想到鑾鈴,李鴻輕嘆:“事已至此,皇上不若放手。這天下之大,總會有另外一個與皇上心意相合的女子。皇上無需自苦如斯。”


    “過去的事,朕早已忘了,倒不覺得有什麽。”李墨兮淡淡微笑,不欲多談這個話題。李鴻也沒有再提,倒是聽到殿外一聲傳喚:“蕙皇子到!”他坐在那兒的身子有些繃緊,下意識轉臉向殿門口看去。


    殿門口出現一個小小而神氣的身影,那身影目不斜視快步上前,向李墨兮磕頭行禮。李墨兮也不多言,隻道:“你去見過郢王,他即將前往封地,朕想讓你替朕去送送他。”


    “兒臣遵旨。”李蕙舉止端正有禮,不卑不亢,全然不像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


    李蕙這樣懂禮,李墨兮望著他眼中卻是無奈和嘆息,他費盡心力不願李蕙和他是一樣的性子,但世事難料,李蕙到底還是沉悶不少。李鴻亦是又震驚,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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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安祿山當時實力足以顛覆大唐,那場立時五個月的叛亂雖然被鎮壓,安祿山也被安慶緒殺死,可安慶緒把安祿山原來的手下進行一番收編,整頓之後,實力依然強大。安慶緒也不安分,不時出兵騷擾周邊城鎮。近日,又傳出安慶緒準備在範陽稱帝的消息。


    當下李墨兮叫了林雁白在書房商議此事,見李墨兮居然下旨命煦王派兵出援,林雁白寂了寂,沉悶出聲:“皇上讓煦王派兵何意?”


    “國家有難,他們這些當藩王的理應出兵援助。朕命各個藩王都需出兵,不隻他江南王。”李墨兮淡淡道。


    “這——”林雁白眉頭緊皺。李墨兮是下旨命各藩王都出一份力,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安慶緒,但對各個藩王的要求卻不同,煦王實力最強,李墨兮對他的要求也最高。而且每道旨意都言辭懇切,聽起來十分動人,而又不乏尊貴的威嚴,想來都是李墨兮仔細斟酌過的。這仿佛很尋常。但林雁白還是聞到了一股異樣。


    他按捺住複雜的情緒,勉強平和道:“你,皇上不是想公報私仇,藉機——”


    就在林雁白出神到出聲說話這短短片刻,李墨兮已側頭朝一旁咳了好幾次,林雁白嘴裏的話一轉,忍不住道:“你這咳了有大半個月了吧,怎麽還不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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