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白把馬車遠遠停在一座小的山坡下,帶著她們爬上一處高崖。站在高崖上,萬物皆收眼底,一望無際的秋的黃剌剌的肅穆。


    然,那奔騰的河水,從高處陡然墜落,仿佛雪落千丈,激起滔天的浪花,仿佛不停歇的,無止境的,沒有人能阻擋的,一路咆哮著奔湧著向東流去,那浩大壯觀的氣勢,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沉默了。


    林雁白非第一次來到壺口看瀑布,可他每次來都是如第一次那般,震驚無言。好半響,他才看向身側的鑾鈴,鑾鈴一襲白衣,衣袂被潮濕的風捲起獵獵飛舞,然而她人卻一動不動,清眸驚呆,隻定定望著腳下不遠處滾滾的流水。


    林雁白默不作聲伸手拉住她,她身子繃緊,手微拳著,冰冰的涼。眼見著林雁白拉鑾鈴的手,本來被黃河驚呆的竹凊一下子驚回神,憤憤正要出口阻攔,木媌已輕輕扯了她一把,示意她看鑾鈴的反應。


    手上一暖,鑾鈴才猛然回神,靈魂歸體,她呼出一口氣。林雁白瞧見她臉色也發白,柔聲問:“不是嚇到了吧?”


    他也不知為何,明明知道此時該即刻把她送至洛陽,催促她火速下江南,可,還是忍不住繞道帶她來看這壺口的瀑布。這樣絕世的風景,她這樣的女子是應該來看看的吧?他是這樣為自己找了個藉口。可他隱約明白,他隻是不想她那麽快離開他的視線。


    冰爽的大風捲起她鬢邊髮絲零亂飛舞,她的神情卻是平靜了,她低頭瞄一眼腳邊被風雨清洗的幹淨的大石,自然而然從林雁白手中抽出手來,一撩衣袍在那大石上坐下,感嘆了句:“這黃河的水也不是很黃啊!”


    不妨她看了許久,說出的竟是這麽一句,林雁白的關切一下被風捲走,化成一個白眼,他好笑道:“誰說黃河的水一定是黃的?”


    “……”鑾鈴欲辯解,卻又生生咽回去,這個時候環境還很好,上遊水土流失的問題也不嚴重,黃河的水質自然是上上等,所以哺育了一代代的中國人。


    當下,鑾鈴一笑便沒再說話,隻是凝神望著崖下奔騰的河流,忽而想起李墨兮,這樣驚天動地的聲勢,這樣磅礴的景致,若能和他並肩攜手一起看,此生便無所謂害怕,無所謂遺憾了吧?隻是,然而,此生還有和他並肩攜手的機會嗎?是他派人親自送她離開的,那程千裏臨分別前,還囑咐她往江南去,這些話該也是他命那程千裏囑咐的吧?


    鑾鈴很喜歡黃河,這幾日跟程千裏他們總在一處,氣氛也一直緊張,當下徹底放鬆,便不想走了。四人在那崖頭一坐便是半天,直到日落西沉,整條黃河的水都蒙上一層薄薄的夕光的紅幕,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天黑的時候,毫無徵兆地灑下雨來,細雨如絲,冰涼如針,灑在身上冷而疼。秋意也就在剎那間來到。鑾鈴她們坐在馬車中,仍是冷得身上打戰,別說駕車的林雁白了。不一會兒,他的衣發便濕透。


    林雁白本是個幹淨俊秀的人,此刻被淋得有些狼狽。鑾鈴不由歉意道:“隨意找個地方歇一晚吧,不必趕著了。”林雁白應了聲:“也好,前麵有座小村子,咱們便往那裏去留宿一晚。”


    林雁白這一路行來,地圖工作和後勤工作都做的很到位,所以雖然木媌和竹凊對他多有戒備和惱怒,卻也沒有反駁他的意思,他畢竟是個能人。馬車很快在村口停住,這個村子不大,隻有十幾戶人家,一眼望去,房舍零亂分布,於是從那房舍中透出的光芒也是零亂分布著,一簇一簇,在夜雨中靜默氤氳,形成一個個光團,莫名暖人心房。


    村子口也無人看守,林雁白輕易駕車駛入那窄小泥濘的巷道,他記得這村子隻有一道街,街口有一處簡陋的客棧——雖然他上次來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那客棧小而簡陋,比他記憶裏的還不如,門外的旗子歪歪斜斜地掛著,被雨打濕,耷拉著臉。客棧窄小的木門關了一半,另一半中透出一線光芒,隱約可以看到裏麵兩三張陳舊的木桌椅。


    林雁白跳下馬車:“你們先等著,我去裏麵看看。”他這樣說著,已抬步上了客棧門前那破舊到可憐的三級台階,閃身進了那窄小的門。林雁白為了安全起見,凡事總要先去探情形,鑾鈴她們心知肚明,便都安心在車中坐著。


    可坐了一會兒,林雁白一直沒有出來,倒是從客棧中傳出一陣劇烈的爭吵聲,一個女子悽厲的哭罵:“你還我孩子!你要把女兒抱到哪兒去?!”


    接著便是一陣摔凳砸椅的哐啷聲。


    雨夜寧謐,這聲音煞是突兀,突兀到讓人心驚膽戰。竹凊從座椅上彈起,撩開簾子往外看,就見客棧原本關上的那半扇門“轟隆”一聲被人撞開,門板“啪嗤”摔在地上,隨那門板一同摔出的還有一個壯漢,那大漢摔在雨地裏,痛得麵色猙獰齜牙咧嘴。


    此門一除,整個客棧裏的情形陡然曝露眼前。客棧還是普通的客棧,很是窄小破舊,屋裏的燈也不是很亮,擺著幾張破舊的桌椅,一個釵環零亂的女子正緊緊抱著懷裏的藍布繈褓,張惶地瞪著那摔倒在門外的大漢,淒楚道:“雖然是女兒,可她也是你的女兒!你怎麽能——”


    這女子說不下去了,抱著孩子跪在地上埋頭痛哭。


    那大漢憤憤從門板上爬起,又衝過去奪那女人懷裏的孩子。那女人把孩子死死抱住不肯給,那大漢一掌摑在那女人臉頰,把那女人打趴在地,才奪過孩子,用手高高舉起,奮力就要往地上摔:“哼,娘兒們,你要再不給老子生個兒子,你生一個女兒老子摔死一個!”


    “不……”那女人趴在地上尖叫出聲。


    竹凊“啊”了聲,一把抓住鑾鈴的手!鑾鈴也驚呆,這,這也太真實了,這麽上演,她坐不住便要衝出去阻攔。


    可就在她衝出去之前,坐在馬車邊上的木媌身形一動,便無聲溜下馬車,化作一道冷光掠向那客棧。


    鑾鈴和竹凊同時呆了呆,轉眼,木媌的身影已閃進客棧,隻見木媌神色冷凝,素指間冷定的銀光一閃,一道寒芒已然射出,擊在那大漢粗壯的手腕。


    那大漢痛呼一聲,往後踉蹌一步,不由拋開手中嬰兒,木媌身子淩空一躍,抬手穩穩接住那孩子。


    見木媌救了那嬰孩兒,竹凊驀地鬆開緊抓鑾鈴的手。鑾鈴才訥訥出口:“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和暗器?”


    可沒等鑾鈴鬆口氣,那原本趴在地上痛哭不已的婦人又一躍騰空,嘴裏發出一聲尖利的冷笑。


    雨聲愈來愈急,像是敲在人心頭的密鼓,層層追迫不露空隙。但見那婦人身在半空,眸色詭異,一柄冷劍已從她袖中跳出,她雙手握劍柄,對著木媌當頭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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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在這一天傍晚,陰沉兩日的長安上空也落下秋雨。因玄宗皇帝頒下旨意,胡人這幾日收斂不少,不再到處玩鬧。可長安的百姓們已都存了幾分躲避胡人的意思,便也很少出門。於是暮色掩映的長安,行人寥落,一時隻聞雨聲霖鈴,恁得多了一絲浮華過後的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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