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鈴一想到那晚楊玉奴被風冽的鞭子掀翻在地,露出那張驚人的臉的情形,心裏就莫測的發慌。她又有些害怕,踟躕了幾天,不知該如何麵對那丫頭。


    感覺很棘手。


    “哼,別以為和清歌公子長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就了不得,花媽媽照樣把你放在後院不聞不問!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能變鳳凰?!”遠遠一句句冷喝,把鑾鈴驚醒。


    後院遠不如前院奢華,在暮色的雪中,燈火零星,很是闌珊。視野略略模糊,可還是看到迴廊拐角處,一個穿著圍裙的胖大嬸正拿著掃把惡狠狠敲打在一個瑟縮的人身上。


    那人穿著破舊的衣物,瑟縮在角落,深埋著頭,看不清臉。可,鑾鈴快走幾步,冷冷道:“她犯了什麽錯?”


    那胖大嬸猛然回頭,瞧見晦暗天色中恍然一簇白光的鑾鈴,看清鑾鈴的臉,下意識又瞄一眼那瑟縮的身影,手中的掃把登時掉在地,結結巴巴道:“清,清歌公子?您就是清歌公子?”


    果真長得一模一樣!那胖大嬸心中感嘆,卻不敢直視鑾鈴。花飛卿雖沒特別關照要善待楊玉奴,但,楊玉奴憑著她那張臉,待遇到底還是不同。


    楊玉奴有她自己單獨的睡房,不與花滿樓裏其他的丫頭合住。而手指細嫩,想是粗活也不用幹。所以,少不得有人嫉妒,便要欺負她了。


    當下命竹凊為她查看了傷勢,倒也不嚴重。


    鑾鈴開口:“我跟花媽媽講,替你贖身吧。”


    說到底,這楊玉奴現下的情景,也不是與她無關。


    楊玉奴本怕冷似的縮在角落,聽了鑾鈴的話,似是一怔,下一刻,便抬起眼看了鑾鈴一眼。


    一看到那張和她一樣的臉,陡然便像是照鏡子一般,從鏡中看到另一個自己。鑾鈴倒抽一口氣,不由自主別開眼,她凝眉道:“我為你安排個去處,也不用在這兒被人欺負。”


    “清歌公子。”楊玉奴低低喚了一聲,然後在鑾鈴身前跪下,哀求道:“求清歌公子教玉奴唱歌吧。”


    “……你為何執意如此?”鑾鈴不解,難以相信道:“離開這裏不好嗎?”


    “玉奴不想離開這裏。”楊玉奴埋頭。


    連竹凊都吃了一驚:“為何?!這花柳之地,你為何要留在這裏?”


    楊玉奴咬著嘴唇,沉默片刻,才抬眸直視鑾鈴,眼神清亮堅定:“玉奴想做三妙姑娘那樣受人尊敬和喜愛的頭牌,不想離開這裏。”


    人各有誌,不能勉強。除了楊玉奴這張臉,鑾鈴隱約感覺,冥冥之中,這楊玉奴也絕非凡人。而且,但凡一個人有了她要不懈堅持的事情,便也就與眾不同了吧?


    鑾鈴勸解半響,未果。於是,她思忖片刻,命人去請了花飛卿過來。於是一番商談之後,那楊玉奴就被鑾鈴帶出了花滿樓。在一處僻靜的巷子為楊玉奴找了一處僻靜的屋子,等待她修煉成神。


    等安頓好楊玉奴回到都夏王府,時候已不早了。


    恰逢李墨兮從珠簾殿回皦玄殿,兩人的眸光在微亮的雪光中堪堪相遇。鑾鈴略垂了眼,不去看李墨兮,隻是微微笑,緩緩施禮:“見過王爺。”


    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日子。很久以前的日子,本來已有些記不清,他們都以為已經過去了,誰想到,今日又再次想起。隻是,雪花有些瀟瀟,瀟瀟飄下。


    李墨兮定定望著她,沒有說話。倒是鑾鈴自顧直起身,並不去看李墨兮。她又一笑,慢慢問出口:“……王爺沒有……歇在珠簾殿?好歹——”


    雪色一樣的淩遲。


    她話音未落,李墨兮已抬步回皦玄殿,淡淡道:“早些歇息吧。”


    有了楊玉奴,呃,該叫楊玉婀了——鑾鈴總覺人要紅,就要有個紅得起來的名字,就隨意給她改了個“玉婀”,取婀娜多姿之意。


    身在花滿樓,婀娜多姿,聽著還有些艷頭。


    而這玉婀被鑾鈴一收拾,穿上名貴的衣裳,梳個美美的髮髻,真真是叫人眼前一亮啊。然,表麵功夫易做,要真正像憐三妙那樣,隻外表功夫可是不行的,還要有內裏的修為,精通詩書樂律,還要靈慧聰明,這才是為難的事。


    鑾鈴不知不覺忙了起來,每日準備課程,授課,慢慢倒少去了花滿樓。有些忽略了李蕙。李墨兮倒也沒過問,隻是很自覺把李蕙留在他的書房,每日教李蕙讀書識字,懂禮。兩人各忙各的,日子都是飛快。


    轉眼,冬去春來,春風吹化了冬雪,風吹在臉上漸漸有些暖意。玉婀的小院距都夏王府不遠,院子不大,人也不多。除了玉婀姑娘本人,還有小丫頭柳兒一枚,燒飯的大嬸一枚,看門的小廝一枚。平日幾人都不踏出這院子。隻是鑾鈴每日過來,帶些新鮮的氣息。


    此時春日剛至,花草已琳琅滿目,是陶冶情操的好地方。鑾鈴握著扇子踱進來,便聽到微風中一陣柔美低婉的笛聲。


    迴廊輕倚,一個纖窈的紅衫女子玉指間一支竹笛,正臨風吹曲。遙遙望去,便是一幅畫卷的剪影。鑾鈴望著她,不覺一怔。便像是看著另一個自己。


    全然不同的她自己,她不知何時起,開始羨慕這個執意要做青樓女子的女孩兒。


    倒是那紅衫女子身後立著一個碧衣的小丫頭,那小丫頭便是柳兒。一回頭瞧見鑾鈴,登時出聲道:“姑娘,公子來了。”


    那紅衫女子指間笛子一停,驀然回首,瞧見鑾鈴。頰上一笑,明眸皓齒,艷麗絕色。她在鑾鈴麵前盈盈施禮,低眉俯首間風姿奪目。


    “玉婀見過清歌公子。”


    再沒有初見時被人打罵的落魄,再沒有總是瑟縮的膽怯,此刻不驚不懼立在她麵前的,可真是曾經那個任人打罵的叫“玉奴”的丫頭嗎?


    鑾鈴笑問:“昨日讓你寫的文章可寫好了?”


    未及玉婀說話,柳兒已伶牙俐齒道:“自然寫了,公子布置下來的功課,姑娘做的可認真了,昨兒個到三更呢。”


    玉婀溫文優雅:“玉婀做這些事應該的,倒是公子每日為玉婀費心,很是辛勞。”


    鑾鈴把手中扇子往桌上一擱,拿過那文章細細來看。這四個月來,鑾鈴經過幾次失敗不斷總結經驗改進教學方法,才明確了玉婀的走紅路線。


    不能全然和憐三妙一樣,又不能忽視花滿樓本身的屬性,主要從“歌舞”、“詩書”和“美姿儀”三方麵抓起,內外兼修,加上玉婀執著的努力,才有了今日成績。


    看著紙上這雋秀的小字,鑾鈴大感欣慰:“再有兩個月就能出師了。”


    她把文章放到一旁,又道:“要你在半年之內把別人十多年的功課做完,真是辛苦你了。”


    玉婀搖搖頭,認真道:“是玉婀自己認定的,一點都不苦,反而很高興,每日都很高興。”


    跳舞時扭了腳,練字把手腕練得紅腫,練嗓子練到聲音嘶啞。鑾鈴望著她,不知到底是怎樣的信念支撐著眼前這個柔弱的女孩兒不屈不撓這樣堅持下來。這四個月,應該就是所謂的魔鬼訓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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