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王纁兒見唐玄宗和鑾鈴討論的頭頭是道,把她給忘在一旁,心中沉甸甸那口氣終於舒緩。


    唐玄宗在他的座位上將將坐定,瞧一眼殿外天色,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正要開口讓她們各自回去。卻是殿外一聲傳喚:“壽王到。”


    未等傳喚的話喊完,一個身影已一路推開身邊阻攔他的那些內侍,快步走進來。


    壽王穿一身絳紫球衣,臉上還有汗,臉色卻是慘白,而他眼神冷定,直直掃過殿下坐著的王纁兒和鑾鈴,最後落在座上的唐玄宗身上。


    定定望了唐玄宗片刻,壽王才麵無表情地行禮,脊背仍是僵硬地挺直,話語也幹澀:“兒臣……見過父皇!”


    壽王向來柔和,此刻仿佛被施了咒語一樣,周身都散發出一種暴風驟雨的凜冽之感。唐玄宗眼神輕輕一跳,靜靜問:“球賽結束了?”


    而被他眼神看過的鑾鈴和王纁兒,此刻都已驚呆。


    “兒臣要帶兒臣的王妃回去。兒臣,有話問她。”壽王垂在身側的手攥緊,眼神寂靜,他答非所問,像是強忍著什麽,實在忍不住,整個人都憋得輕輕顫抖。


    王纁兒渾身一哆嗦,下意識看向鑾鈴,壽王已不由分說地走近,一把扯起她,冷冷道:“跟我回去!”


    王纁兒登時臉色雪白,她求救地看向鑾鈴,還沒來得及開口,已被壽王拖著往光華殿外走去。而此刻的壽王,像是一尊沐浴了邪惡的魔王,一身煞氣,誰也無法控製,他毫無平日的溫柔,直直拖著王纁兒遠去,頭也沒回。


    鑾鈴也隨著壽王那冰冷的身影,狠狠一個哆嗦。


    座上唐玄宗神色變幻,一時無言,直到高力士在一旁輕輕道:“皇上,球賽依然是咱們勝了。”


    他才驀然回神。


    “好。”唐玄宗靜靜答應了句,見鑾鈴還杵在那兒,便一揮手:“你們都下去吧,朕有話對都夏王妃說。”


    鑾鈴被唐玄宗這句話驚回神,才發現她僵在那兒半響,早已手腳冰涼。卻是殿中人都悄無聲息退去,唐玄宗才步下高階,緩緩來到鑾鈴身前不遠處。他並不看鑾鈴,仍是望著殿外壽王離去的方向,那裏有一片暮色降臨,落在他眼中,仿佛是寂寞的光輝。


    “朕知道你心裏是個明白人,所以想和你說說話。”許久,唐玄宗吐出一句,嘴角有微微寂靜的笑容。


    “……”鑾鈴垂眸不知該說什麽。


    “在你心裏,朕是不是個不知廉恥的人?”唐玄宗回望她一眼,忽而又問。


    “鑾鈴不敢。”鑾鈴驚了一跳,忙否認。


    “嗬嗬,”唐玄宗低低一笑,臉上卻是不信。


    “鑾鈴不敢欺騙皇上,皇上少年即位,一生歷過風浪無數,又幾十年克己自律,勵精圖治,才把大唐治理成這樣明淨富庶萬邦來朝的風貌……皇上,皇上是有為的天子。”鑾鈴忙表明心跡。


    聽鑾鈴能說出他這樣多的好處,唐玄宗目露驚詫,然後,他笑了笑,自信而從容:“不錯,朕不否認,朕才是這大唐以來最好的皇帝。”


    不等鑾鈴的一顆心放下,他又道:“然而,你剛剛的話似乎與朕的問題無關。”


    “……”鑾鈴後背悄然冒出冷汗。


    “朕不否認自己的功勞,卻也敢於麵對自己的過失。朕知道,朕是個好皇帝,卻不是個好夫君,不是個好父親。甚至——”唐玄宗笑容略略一暗,“朕不如太子,太子尚能為了心愛的女人放下太子之位,朕卻不能。”


    “皇上一國之君,豈能為一己私情而置天下百姓於不顧?”鑾鈴本無意為唐玄宗辯解,原本在她的意識裏,他和自己的兒媳有這種事,即便是愛情,也不是她贊同的。然而看到唐玄宗這黯然的笑容,鑾鈴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當皇帝還真是不容易啊。


    “你……果真明白?!”唐玄宗仍是吃了一驚。


    “……”鑾鈴眉峰一緊,垂眸不語。


    見鑾鈴又有些膽怯,唐玄宗慢慢收回他的驚詫,隻慢慢感嘆道:“不愧是蕭家的女兒。”


    鑾鈴不答話,殿外暮色愈來愈重,唐玄宗的身影便也有些淹沒在黑暗中。然而沒有唐玄宗的旨意,便沒有人敢擅自點燈,所有人便都淹沒在那仿佛無窮無盡的黑暗裏。


    “朕這一生有很多女人,也辜負過很多女人,朕對不起她們。”頓了一頓,唐玄宗又輕輕道出一句:“朕年輕的時候並沒有留意,直到後來,朕才發現自己錯了,於是朕就想補償。”


    他的話在黑暗中飄散,鑾鈴卻是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尊貴的男人。而這個天下至尊的男人隱在黑暗中,曾經尊貴的龍袍,曾經幽深的眼睛,此刻褪去光華,亦仿佛隻是個平常的男人,有沉重的哀傷。


    “你可知道,壽王妃很像一個人。”


    “……是嗎?”鑾鈴出聲,莫非是唐玄宗曾經心愛的女人,所以他想補償……


    “嗯。”唐玄宗眸光盯著殿外那片暮色,此刻月光微起,一點點清透的明亮,仿佛映照在他漆黑的眼眸。他的眼睛,漆黑深刻,看起來和李墨兮還是很像的。


    “像初入宮時的惠妃。”唐玄宗嘴角勾起一抹回憶:“懷璧初入宮時,並不是現在這樣。和壽王妃很像,率直單純,隻不過是個要人保護的小姑娘。”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像初入宮時的惠妃。”唐玄宗嘴角勾起一抹回憶:“懷璧初入宮時, 並不是現在這樣。和壽王妃很像, 率直單純,隻不過是個要人保護的小姑娘。”


    ……惠妃……鑾鈴暗暗皺眉,她想不到武惠妃和王纁兒有哪裏像。


    “朕知道錯過的已經無法彌補。所以,當初看到懷璧, 便想著要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傷害,不讓她像朕以前的那些女人一樣。而朕最初也做到了。”


    “那後來——”聽唐玄宗說他要去保護一個女人, 鑾鈴還是難以置信。


    “直到壽王四歲那年, 朕做了一件錯事。”唐玄宗微閉了閉眼,似是苦澀非常:“朕抱了墨兒入宮,一心想要把他好好撫養長大。於是朕就想到惠妃, 想和惠妃一起把墨兒養大。為了讓惠妃一心一意照顧墨兒, 朕便把四歲的壽王送到了寧王府, 由寧王撫養。”


    ……李墨兮,這些事竟和李墨兮有關?


    “寧王是朕的長兄,為人敦厚溫和, 博通詩書,膝下兒女雖多, 但個個知禮知儀, 兄弟友愛, 他對朕的幾位皇子也疼愛有加,把壽王交給他撫養自是沒問題。朕自以為想的周全,惠妃便也能理解。卻不然, 朕完全想錯了。把壽王送走,成了她和朕之間永不能化開的結,從那以後,她再不相信朕,再不把朕當成可以依附的夫君來看。她慢慢變了,和宮裏其他女人一樣,對朕麵上逢迎,心中卻是算計。”


    話到後來,唐玄宗語調平緩,仿佛無情無緒,靜如止水。鑾鈴聽到耳中,卻是句句苦楚。而在這種情況下,把李墨兮交給武惠妃撫養,李墨兮的日子必定不會好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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