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妍聽說江知予蘇醒的時候,正在劇組和導演一起磨一場非常重要的高潮戲。


    這場戲已經拍了好幾天,大家的狀態都很疲憊,但為了電影質量,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拍。


    電話是陶景珩打給她的,沒有多餘的廢話,言簡意賅告訴她,江知予醒了。


    大家都沉浸在戲裏,整個劇組除了主演那邊的動作和台詞,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


    但在某一刻,她連台詞都聽不到了。


    他們這場戲在國外拍攝,國內的春天還沒到來,他們這邊卻暖意融融。


    暖風吹拂過來,吹紅她的眼睛,在某一刻,她的呼吸是完全靜止的,好像連心跳都停滯。


    她神情平靜地起身,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地離開劇組。


    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已經足夠遠,才顫抖著吐出一口氣,一開口,哽咽便藏不住:“你……你再說一遍。”


    陶景珩嗓音溫和,說給她聽:“江知予醒了,半個月前就醒了。捂了這麽久才把消息放出來,身體狀況應該還不錯。聽說最近已經在試著複健。”


    他停下,等陶景妍緩了一會兒,才問:“想去看他嗎?”


    陶景妍蹲在地上,很小聲的流淚,很久之後才問:“他是不是……不記得我了?為什麽……”


    她話沒說完,陶景珩已經明白她的意思,安慰她:“沒有,狗血的失憶並沒有發生在他身上。至於為什麽沒在第一時間告訴你,或許可以問問周瑾之,他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陶景妍點頭,想起對麵的人看不到,哽咽著“嗯”了一聲。


    一個小時後,周瑾之給她發了消息:[因為他現在是個殘廢。]


    陶景妍:[???]


    很快,複健師幫他抬腿,壓腿,活動關節的照片發到她手機上。


    周瑾之:[他現在還不如杵著拐杖過馬路的老太太。]


    周瑾之:[總結,因為自卑。]


    陶景妍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他睜眼的模樣,照片裏的人依舊躺在床上,但眼睛卻是睜開的。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桃花眼,瞳仁很黑,認真看一個人的時候,會顯得很深情。


    大概因為僵硬和疼痛,他微微皺了眉,額間有細薄的汗水。


    他的臉色有一種病態的蒼白,麵部輪廓變得比以前尖銳,整個人顯得有些單薄。


    陶景妍抱著手機,看了很久的照片。


    她想,他應該不太想讓她看見他現在的模樣,躺在床上,連坐起來都做不到。


    她眨眨通紅的眼睛,給周瑾之回複消息:[我知道了,我等他來找我。]


    然後又回:[但我不介意你去看他的時候,多給我拍點照片。]


    電影預計還有兩個月才能拍攝完。


    這期間陶景妍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新的照片。


    江知予可以慢慢坐起來了,借著器械,鍛煉手臂和背部的肌肉。


    頭發剪短了點,膚色依舊蒼白,又因為鍛煉泛起潮紅。


    他坐在輪椅上,曾清清推著他去樓下草坪曬太陽,外套下,身形單薄。


    初春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給他籠上一層柔和的金光,他伸手接住陽光,嘴角微微上揚。


    他試著站起來,但還不能走,站也不能站太久,雙腿依舊不太聽話。


    再後來,他慢慢地能靠著器械走兩步了。


    從這頭走到那頭,不過四五米的距離,能走得滿頭大汗。


    電影拍完已經快五月,殺青那天所有人都狠狠鬆了一口氣。


    從去年到今年,這部電影拍了半年,可以說是精雕細琢,每個人都很疲憊。


    尤其是女主,拍到後期已經陷入極度絕望的精神狀態裏,每一天都在擔驚受怕,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死。


    入戲很深,最後一個月,她把自己活成了角色,看到宋清燭會本能地害怕,憎惡,恨不能一刀捅死他。


    每次下戲,她都得和心理醫生聊很久的天。


    陶景妍知道她的精神狀態出了問題,但她和導演都不敢過多幹預,怕一旦徹底幹預,角色和戲都毀了。


    隻能提醒宋清燭,晚上睡覺一定要把門鎖好。


    現在總算殺青,陶景妍很用力地抱緊她親自定下的女主,拍拍對方的後背:“好了,全都結束了,你得救了。”


    “回燕城後,好好休息,我會讓心理醫生對你進行全方麵的心理幹預。把角色留在原地,你還是你,會好好生活。”


    “我很期待明年的電影節,你一定是最光彩奪目的那個人。”


    女主趴在她肩上,失聲痛哭。


    入圈的第一部電影,就拍得那麽艱難,這種經驗,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有了。


    回國那天,陽光很好。


    春天已經走完二分之二,燕城綠意濃密,道路兩旁是盛開的鮮花。


    她看著滿目綠意,突然想起,快初夏了。


    等六月一到,她和江知予認識就整四年了。


    試探過,相愛過,爭吵過,傷心過,分過手,結過婚,又離了婚,也經曆過生死,還是沒走散。


    江知予可能不是一個很好的人,但他在努力變成一個相對好的人。


    回國後,她依舊沒有去看江知予。


    隻是從周瑾之零星的照片和話語中得知,他已經能正常走路,雖然有點慢,但已經可以丟掉輔助工具。


    工作室的各項事務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她從名揚那邊接過來十多位藝人,又高薪挖了經紀團隊,給每位藝人量身打造包裝方案。


    在工作室電影,劇集都還沒產生收益的情況下,她的藝人們已經開始給她賺錢了。


    雖然他們目前賺回來的錢還沒她組建工作室砸出去的錢多,但每個人帶回來的長尾效益非常可觀。


    估摸著等今年第三季度工作室的那部現偶上線平台之後,就會徹底實現盈利。


    27歲的陶景妍已經褪去23歲的青澀,變得越來越成熟,可靠,肩上也擔起了整個工作室的責任。


    -


    2026年12月。


    距離江知予醒來已經過去十個月。


    他的身體已經恢複,能走,能跑,肌肉訓練良好,萎縮的小腿,手臂在營養師的照料下,已經恢複。


    他總算不再像一根幹柴棒,在視覺上,已經恢複之前的狀態。


    剛開始複健的時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無力和黑暗的時候,很辛苦,但收效甚微。


    驚恐和焦慮並沒有隨著他的昏迷從他身體裏消失,在他無數次站起又跌倒的那段時間,會不講道理,不打招呼地出現。


    植物神經紊亂加上身體機能缺失,無數次讓他陷入深重的絕望中。


    甚至因為身體的病症,他的焦慮更加嚴重,很大程度上拖累了康複訓練。


    無數次想過放棄,又無數次看著她的照片繼續。


    終於在今年的最後一個月,他把變成了一個正常的江知予。


    12月31日,跨年夜。


    燕城最大的遊樂園會燃放跨年煙花,甚至還可以看到盛大的打鐵花。


    從下午開始,很多人就已經往遊樂園聚集。


    一個周以前,同伴們就邀請陶景妍一起跨年,一起迎接2027年。


    陶景妍說好,提前預定了園區內最好的露台餐廳,怕晚上人太多,他們提前過去。


    露台餐廳裏,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對麵是主城堡,夜晚的煙花會在主城堡頂端炸開。


    觀景露台布滿鮮花和氣球,星星和月亮小燈相互環繞,溫暖又浪漫。


    不過燕城的冬天實在太冷,大家來了之後都是隻是待在包廂裏打牌,玩遊戲,等到快十二點了才從溫暖的包廂走進冷風中。


    空氣中玫瑰花冰冷的香味蔓延,氣球隨風搖晃,綠植葉片摩擦,簌簌作響,暖色的星星和月亮交互著。


    城堡內,萬人齊聲倒數。


    陶景妍也跟著夥伴們一起,麵向對麵的城堡,齊聲倒數著,迎接新年。


    所有人都沒發現,露台的門被人悄聲打開。


    來人一身純黑西服,外搭羊絨大衣,垂墜而下,襯得他身高腿長。


    麵容精致,一雙桃花眼深情,專注,眼底印著微光。麵頰上的淺褐色小痣,在暖色燈光下,顯得溫暖。


    手裏依舊捧著一束很大很漂亮的粉色係鮮花,安靜地站在他們身後。


    倒數聲越來越大:“……三!二!一!”


    萬千煙花自城堡後升空,炸開,照亮整座遊樂園和半邊天空。


    萬人齊聲高呼:“新年快樂!”


    他站在她身後三米左右,聲音很輕,說:“新年快樂。”


    聲音散進風裏,被人潮淹沒,陶景妍沒聽見。


    盛大的煙花映亮她的半邊側臉,另一半藏在陰影裏,成了剪影。


    餘光好像閃過某個人的身影,她以為是工作室的同伴,想說怎麽站那麽遠,一轉頭,怔在原地。


    有一瞬間,她以為是幻覺。


    從他醒來到現在,已經過去十一個月。


    十一個月,彼此從未聯係。


    她會從別人嘴裏知道他的近況,她想,他也會關注她的近況。


    但是都克製著沒有去打擾對方。


    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來找她,不知道他們會在何時何地相見,想象不到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麽。


    她沒有任何準備,隻是在按部就班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所以,當他突然出現的時候,她有點恍惚,有點不知所措,隻能呆呆站著,隔著短短的距離與他對視。


    臉頰不再像躺在病床時那樣瘦削,棱角沒有那麽尖刻,變得柔和了一些。


    修剪好看的眉下,桃花眼深邃也溫柔,藏了很多很多思念,四目相接的那一刻,眼眶驀地通紅,幾乎要流下淚來,鼻梁依舊高挺,好看,唇角微微揚起。


    懷裏抱著一捧很漂亮的粉色花束,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在她麵前停下。


    新年的煙花沒有停歇,流光沒有消散。


    江知予垂眸很認真地看著她,控製著沒讓眼淚流下來,嘴角揚起,出口卻哽咽。


    他說:“你好,我叫……江知予,江河的江,知識的知,給予的予。”


    眼淚沒出息地掉下來:“我……我喜歡你,很久了。可以和你認識一下嗎?”


    她以為他會說好久不見,可他說“可以和你認識一下嗎?”


    她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就是不受控製的,洶湧地滾了下來。


    她唇瓣顫抖著,重重吸了兩口氣,盡力壓製住情緒,抬眼和他對視。


    然後嘴角揚起,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唇邊是他闊別已久的小括弧和酒窩。


    嗓音裏帶著柔軟的笑意:“可以。我叫陶景妍,陶瓷的陶,風景的景,妍麗的妍,你要記住了。”


    江知予流著淚,眼睛卻笑著:“記住了,會記得很牢很牢。”


    他把手中的花遞給她,又問:“我可以追你嗎?”


    陶景妍接過那束花,笑著說:“可以。”


    對麵的人如釋重負,唇角掀起的弧度叫人沉醉,他伸手,柔軟的指腹貼上她的臉頰,抹掉她眼角的淚:“別哭。”


    陶景妍抱著花,微微仰頭,和他對視:“沒哭,風吹的。”


    江知予笑起來:“怪風,太大了,又冷。”


    她輕輕“嗯”一聲。


    江知予冒尖的喉結滾動著,愛慕和思念無處躲藏,緩了好久,才說:“新年快樂。”


    陶景妍哽咽著回他:“新年快樂。”


    他的聲音抖得不像話:“我……我不會再把你弄丟了。”


    煙花還在盛放,空氣中的玫瑰花香更濃烈了一些,月亮和星星依舊亮著。


    新年了,去年的事就放在去年吧。


    我們重新認識,從第一麵開始。


    重新相識,重新相愛,重新相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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