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無神絕宮暗地裏做的這些事一旦被放到明麵上,天下會在神州的聲望霎時間就暴漲了一大截。


    此時在天下會的分舵內聚集了中原武林大半的掌權者,可他們個個風塵仆仆,不但沒有了半分尊貴傲氣,反倒是憔悴惶恐。


    這些家主掌門都在數日內趕來此處,為的就是之前他們族內門中被東瀛人擄劫走的長老弟子們。


    要說槍打出頭鳥這句話還真是有些道理,那無神絕宮抓走的偏偏不是功力深厚的長老就是資質出眾的年輕弟子,而這些人對於任何一個家族門派來說都是不能隨意放棄的,因而著實是令人投鼠忌器。


    這次天下會連幫主都親自出馬,一舉攻破無神絕宮在中原設定的總舵,就連絕無神也殞命於此,更是救出了數百被擄劫的武林人士,可謂完全定鼎江湖,再無人敢於因為天下會的建立時間較短而有半分異議了。


    這江湖武林確實是一個講究資曆的地方,若然論資排輩,那天下會都不知道要排到哪裏去了。然而資曆輩分在無可比擬的實力麵前,那就什麽也不是了。再加上這次事件,讓整個江湖都欠了天下會的一份情,正所謂人情難還,這今後若有任何一個幫派世家敢於和天下會作對,都要麵對整個江湖的壓力——想來隻要是聰明人,都不會去做那樣的傻事的。


    至此,這東瀛人入寇神州一事,東瀛人自是落花流水不說,中原武林許多老牌門派幫會世家的實力聲威也大大削弱,唯有天下會,成了最後的贏家。


    此時各家掌門家主都已經領回了各家被擄劫的人員,然不同之處在於有的接回了活蹦亂跳的弟子,有的卻是抬著斷筋損脈功力盡失的長老默然悲戚,還有的,卻是隻能對著說不上完整的屍首垂淚了。


    各家齊聚一堂,正是重新劃分勢力範圍和利益分配的好時機。然而令各家的當家人驚訝的是,天下會的幫主除了第一日親自會見眾人,表現得正義大氣令人心折外,竟是連日將遠在天山的大弟子兼乘龍快婿秦霜召了過來,讓秦霜來與各位掌門家主商議細節。此舉無異於肯定了秦霜的地位,也是為秦霜積聚人脈,順帶逐步交接權力,這使江湖各大勢力都有了各自的打算。


    就在江湖集會緊張而有序地進行的時候,在這天下會分舵的一處防衛嚴密的秘密院落中,淩傲天卻是悠閑得很。


    很顯然,淩傲天正在下棋;而坐在他對麵的,自然是無名。


    無名的傷勢已然痊愈,此時他眼中的滄桑褪去不少,另有一種高深卻又淡然,孤高卻又平和的氣質環繞其身,從一把滄桑悲鳴的正義之劍轉變為一把含光內斂卻凜然高絕的浩然天劍——無名,劍道終成。


    “破而後立,劍道如此,想不到你的棋藝也進展頗多,我倒完全不是你的對手了。”淩傲天淡笑著說道,拋出一粒黑子,卻是認輸了。


    “思慮太多,又如何靜下心來琢磨棋道。”無名淡淡地說道,順手把棋盤上的黑白子分開歸位。


    “在其位則思其政,不過我悠閑的日子也是不遠了,到時候再看我的棋藝是否會有進展罷。”淩傲天悠然地笑著說道,神態輕鬆。


    無名斂目靜思片刻,沉聲問道:“此次事件乃是天下會立威施恩之時,這等集會你竟會讓秦霜出麵主持,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淩傲天輕輕地彎了彎嘴角,語氣溫和地說道:“霜兒本就是天下會的繼承人,讓他去主持大會名正言順,有何不可?”


    無名凝目看著淩傲天,良久才低歎一聲,淡淡地說道:“與你相識十幾年,今日方知我卻是從來未曾看透你這個人。”


    “哦?”淩傲天淺笑起來,略帶好奇地問道:“莫不是我之行徑顛覆了你以往所想,方且有此一說?”


    無名沉吟片刻,才緩緩地開口說道:“初次相見時,我隻當你是欲與我攀關係。”


    淩傲天微微一愕,便笑著說道:“其實也差不多,可以你性格,又怎會理會一個攀關係的人?”


    無名頓了頓,淡然說道:“當時你的功夫與我不相上下,能遇對手,倒也不枉費些許時間與你說些廢話。”


    淩傲天輕笑了起來,語調輕快地說道:“你總是這般直白,你我喝酒閑聊好不暢快,你竟說是浪費時間的廢話,也太傷我心了。”


    無名依舊淡然說道:“我隻當你有事相求,卻不料是我先欠你人情;而後你托我救人,一來二去,倒是熟稔了。”


    淩傲天撇了撇嘴,語帶笑意地說道:“我以你為友,你卻隻認我為故人,也未免太不公了吧。”


    無名眼光微閃,略略偏頭說道:“你是天下會幫主,如今更是神州霸主,這等朋友,我卻是交不起。”


    淩傲天眉心微蹙,語氣帶著幾分肅然說道:“霸主就不需要朋友了嗎?你是看不上我爭權奪勢?”


    無名凝目看了淩傲天一眼,微微搖頭說道:“從前我曾以為你是熱衷權勢之人,如今看來倒是我看走了眼,故而我才說,從未看透於你。”


    淩傲天的表情放鬆下來,淡然說道:“我是怎樣的人,怕是連自己也難以看透——”說著直視無名,朗聲說道:“不過我隻知我這一世,隻認‘無愧於心’四個字,別人怎生評說,皆無可動搖我心。”


    無名與淩傲天對視良久,眼裏終於是帶了幾分笑意,微微頷首說道:“霸主也是需要朋友的。”


    淩傲天牽起嘴角,暢然說道:“其實我一開始去找你,也不過就是想交個朋友罷了,”說著目光微帶揶揄地看向無名,淺笑著說道:“隻是你竟是到了十幾年後的今天才相信我的本意,想交到你這個朋友,還真是不容易。”


    於是豔陽高照,棋局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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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馬加鞭趕來此處,可是有些疲憊?”空曠的院子裏隻有兩個人,這低低的聲音片刻就消散在了黃昏的斜陽掩映下。


    “無礙,也並非日夜兼程。”殷成麵無表情地答道,眼中倒是有幾分暖意。


    淩傲天微微點頭,輕聲問道:“怎樣?”


    殷成語調平緩流暢地答道:“絕心收集了部分殘餘弟子,一路躲躲藏藏丟卒保帥,此時已到達港口附近,然想不引人注意渡船回歸東瀛卻是不易。”


    淩傲天眼神一閃,語調意味不明地說道:“如此不妨助他一臂之力,保證他能到達東瀛。”


    殷成微微垂首,卻是問道:“卻不知幫主所留後手究竟為何?放虎歸山實在危險。”


    淩傲天眼中厲色一現,語氣卻是淡然地說道:“若然我們的勢力能自行解決東瀛天皇,我又何必留下絕心?”


    殷成再度垂首,微微有些歉然地說道:“天皇計劃並不順利,東瀛畢竟並非中原,是屬下失職。”


    淩傲天的表情微微緩和,伸手拍了拍殷成的肩膀,溫和地說道:“非你之失,天皇畢竟已臻傳奇境界,又豈是暗部能輕易對付的。況且東瀛山高水遠,確實部署頗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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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成略鬆口氣,問道:“那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淩傲天負手而立,微微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說道:“天皇既已察覺到他的大皇子被我們廢了,小皇子又如此不堪,必會在暗地裏培養皇室旁支子弟,然若是在天皇準備好之前讓他出了事,東瀛皇室便已不足為慮。”


    殷成目光灼灼地看著淩傲天,等待下一步指示。


    淩傲天微微笑了笑,彎著嘴角說道:“絕心狼子野心,又心狠手辣,天皇終將被他所製。”


    殷成微微皺眉說道:“可這絕心我覺得比天皇還危險,弑父殺弟也沒有半分遲疑,隻怕最後尾大不掉。”


    淩傲天不動聲色地轉了轉手上的扳指,淡然說道:“這你就不必憂心了,絕心身上中了特製的蠱蟲,其性命完全掌控在我手中,隻要天皇一死,絕心也就不必留了,到時我們直接接收整個東瀛即可。”


    殷成稍稍錯愕,卻馬上反應過來,語氣微帶敬佩之意地說道:“幫主聖明。”


    得到準信,殷成便也不再理絕心之事,想來幫主早有安排,不知何時就已然得手了,才會放絕心回去。一些具體的細節,淩傲天既然不說,殷成自然也不會多問。


    “還有何事?”淩傲天看殷成沒有告退,倒是有幾分奇怪。


    殷成沉吟片刻,低聲說道:“有幾個家族暗中向霜少爺示好。”


    “嗤,”淩傲天冷笑一聲,語氣冰寒地說道:“本座又不是七老八十,就急著向新君示好?若然本座是多疑之人,此舉隻會害了霜兒。”說著凝目看向殷成,說道:“如此沒眼色的家族,你知道該如何做?”


    殷成頷首答道:“屬下會讓他們消亡於無形之中。”


    “嗯,”淩傲天稍稍收斂了一些冷意,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霜兒有什麽表示?”


    殷成斂目垂首答道:“霜少爺對那些人極其冷淡,直接打發走了。”


    淩傲天終於微微點頭,語氣和緩地說道:“霜兒是我大弟子,又是幽若的夫婿,就如我親子一般,這天下也遲早是他的。你要好好把關,可別讓一些不知所謂的家夥離間了我二人的感情。”


    殷成肅然答道:“屬下責無旁貸。”


    淩傲天頷首示意,殷成便躬身退下了。


    此時夕陽漸漸落在了山後,夜幕悄然而至,淩傲天下意識地從懷裏掏出一顆拇指大小的晶瑩剔透的珠子,那珠子裏隱隱綽綽可以看出是一個蟲子的形狀。


    淩傲天將那珠子放在手心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這便是,掌控絕心性命的母蠱——隻要捏碎這顆珠子,絕心便會成為一具屍體。


    “真是一報還一報……”淩傲天心下暗想,“合家歡,倒是再適合你不過了……”


    合家歡,分為母蠱子蠱,母蠱但亡,所有身帶子蠱者同死。子蠱放於一人身上,但遇此人三代內血緣至親,則同染此蠱。


    子蠱本是可以拔除的,然一旦有一個身帶子蠱的人殺了另一個同樣帶著子蠱的人,便是至親相殘,其罪當誅,是以蠱控心髓,再無法拔除。


    這第一個子蠱,自然是放在了聶風身上。聶風是顏盈的兒子,顏盈是絕天的母親,絕天是絕心的弟弟——這合家歡就這樣順著血緣一個傳一個,在絕心殺死絕天的時候,便已將自己的命放在了淩傲天手中——然而怕是到死那日,絕心都無法弄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天下也不過是一場棋局,人人皆是棋子。


    淩傲天轉身就往院內走去,徑直走向了其中一間房,隻留下細細的低語,消散在了暗幕下的微風中。


    “我的棋藝,大約還算是不錯的……”


    ——“雲兒,風兒的情況如何?”


    ——“已無大礙。”


    ——“那便好,讓他休息吧。”


    於是兩人相攜離開,夜漸深。


    夜幕下,誰在執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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