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舟從來沒有想過,會從陸珈的嘴裏聽到關於定親這個話題。


    他著實定住了一陣:“為何問這個?”


    “快回答我就是了。”


    沈輕舟看她半晌,然後轉頭看著足下黃葉:“定過。”


    他十九歲了,身世又不低,也不是真的孤兒,過去當然多的是想給他定終身的人。


    “是嘛。”陸珈托著腮的手收了回去。


    她向來不是深沉之人,喜怒哀怒總掛在臉上,此時這短短兩個字,一半是回應,一半卻是失落。


    這失落像一支漿,把沈輕舟的心湖揚起了波。


    他竟不由自主地解釋起來:“定過的意思就是,有過婚約但是黃了。”


    真無聊。


    這有什麽好問的?


    ——不。


    這有什麽好解釋的。


    “黃了?”陸珈蔫下去的聲音又揚了起來,“怎麽就黃了呀?”


    她這忽然揚高了的聲音,倒像是下一瞬就準備要為他夭折了的婚事喝彩。


    沈輕舟略沒好氣:“女方家裏嫌我身子不好。都怕我活不久。”


    這難道是什麽光采的事嗎?


    還要追根究底。


    事實上他不隻定過,還定過兩次。


    隻不過前後兩次都沒等到真正定親時就黃了。


    而且都老黃曆了。


    “那他們真是瞎了眼!”陸珈拍起了桌子,“有病可以治啊,身子不好可以養啊!既然有意結兩姓之好,怎麽這點誠意都沒有?不像我……”


    說到這裏,她往對麵瞄了瞄。


    沈輕舟身子不由自主地繃了繃了繃:“你想幹什麽?”


    陸珈清了兩下嗓子,抬起了擠滿了笑意的臉:“秦舟,你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可有什麽想法?”


    沈輕舟像是忽然被掐住了喉嚨,過了一下才道:“沒想法。”


    他都沒想過這事兒。


    “那你可以想了呀。你都十九歲了。”


    陸珈扯了扯他的袖子,又輕輕地搖了搖:“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總得成家的。”


    沈輕舟心裏那片湖,被這一搖,晃蕩得更厲害了。


    他輕輕扯了扯手臂,可是沒扯出來。


    他隻好看向她:“你到底想幹什麽?”


    明明想凶一凶,可是看到她亮晶晶的眼,話沒出口氣勢就已經折損了一大半。


    陸珈又咳了兩下,腦袋勾得低低地,哼唧了一句。


    沈輕舟咽著喉頭:“你說什麽?沒聽清。”


    陸珈瞅他一眼,然後把燒得通紅的臉抬起來:“我說,你覺得我怎麽樣?”


    秋風卷起落葉在眼前舞個不停。


    病弱的沈公子,差點也被秋風給卷倒。


    他目光落在陸珈臉上,掐在脖子上的那隻無形的手,似乎更加用力了。


    什麽意思她?


    他隻是她雇來的管家,身為雇主居然問他這個?


    他伸出手來,覆在他的額頭上。


    陸珈哎呀一聲,晃著腦袋把他的手給晃了下來:“我沒發燒。我說認真的。我覺得你很好,你覺得我怎麽樣?


    “你看我謝家也算是有吃有穿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倘若我想跟你提親,不知你……”


    陸珈適時“含情脈脈”地瞥過去。


    她已經算是過來人了。


    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該懂的也都懂了。


    主動求親這種事兒,不熟練。但也沒辦法呀!


    從她主動進京起,蔣氏的行為就必然會受影響。她再能耐,也無法全部精確算到蔣氏會做什麽,她做了萬全的準備防範蔣氏拿自己去替嫁,但仍然存在事出意外的可能。


    自然她推遲回家的時間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但是,蔣氏已經找到了沙灣,她藏也藏不住了。


    她不能被蔣氏推著走,所以還是得自己尋找回府的時機。


    而要把這份危險降到最低,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如果她定了親,蔣氏就是想打她的主意,也要看嚴家那邊樂不樂意沾這身灰。


    畢竟前世她以未婚之身嫁入嚴家,嚴家對她都耿耿於懷呢。


    所以她得讓自己擁有個未婚夫。


    而當下,秦舟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當然,還得他同意。


    沈輕舟看著她比夾生飯還生的演技,臉上卻仍似滾過了熱油。


    “胡說什麽?”


    早知道她根本就不能讓人放心!


    聽聽,她說的這叫什麽話?


    她是個姑娘家呀!


    她應該矜持地等著她的追求者開口求親,而不是自己放下身段向人示好。


    而且她是自己的雇主,她怎麽能對一個雇來的管家說這種話?


    沈輕舟把身子背了過去。


    陸珈邁出了第一步,早已經沉住氣了。“這怎麽是胡說?你難道是沒看上我?”


    “你閉嘴!”


    沈輕舟心浮氣躁,站了起來。


    事情怎麽走到了這個地步?


    他隻是想幫她而已!


    他就是同情她,看她前世死的太慘了,這一世還有這麽多人欺負她,好人總得做到底吧?


    他又不是,又不是圖她什麽!


    “秦舟!”


    陸珈才不會怕他凶。他就是個紙老虎,她有數的!


    陸珈拉長了音,又繞到他前麵,踮起了腳,努力與他平視:“你要是覺得我哪裏不好,也可以說,我能改就改嘛。”


    畢竟是求婚,奔著成親去的,當然能改則改,體現誠意。


    至於不能改的……那就到時再說唄!


    光照得她的臉紅撲撲的,軟嘭嘭的。


    這樣的她,能有什麽不好?


    渾身的血都聚集在沈輕舟的胸口,他兩手在袖子掩蓋下已緊握成拳。


    “你是雇主,與個管家成親像什麽樣子?再說,你是陸家的大小姐,咱們倆身份也不配。以後不許說這種話了。”


    他何曾想過會與她涉及這樣的話題?


    “不許不許,”陸珈道,“你就隻會說不許,還真像我爹。”


    沈輕舟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再說出來的話,聲音就無力多了。“你要矜持些。”


    “我矜持些你就跟我定親麽?”陸珈環起了胳膊。


    沈輕舟噎住,隻得再次把身子背過去。


    陸珈一把扯住他袖子:“別轉了,再轉你都成陀螺了。”


    沈輕舟無奈被拽回來,目光與她對上,她正漾開著笑容,明媚得就像是盛開在沙灣那廣闊的荷田裏一朵俏生生的清豔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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