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應秋言罷,堂內霎時寂然無聲。


    “以海忠介公為楷模,是否標準過高?”


    片刻後,禮部尚書孫如遊,這位嘉靖遺老、萬曆進士,終是開口。


    他資曆深厚,仕途漫長,對海瑞之名,亦有所聞。


    海家在大明,非顯赫即望族。


    其祖上曾為廣州衛指揮,後世子孫亦多顯貴。


    然海瑞,卻如鶴立雞群,其清苦生活,非一般官員所能忍。


    “虛偽之人,自詡清流,若真為清流,何不以忠介公為鏡?”


    兵部尚書黃克瓚聞孫如遊言,不禁嗤之以鼻。他性情耿直,對海瑞崇拜有加,對那些所謂清流,更是嗤之以鼻。


    “徐公,您乃清流否?”


    正當眾人遲疑之際,周應秋突然轉向徐光啟。


    徐光啟一愣,隨即擺手笑道:“我?清流?與西夷交往,被罵數典忘祖,夷臣之名,豈敢妄稱清流?”


    言罷,他又反問周應秋:“那周公呢?”


    周應秋兩手一攤,笑道:“我?幸臣耳。蒙陛下厚愛,得此高位,幸甚至哉!”


    此言一出,堂上眾人皆陷入詭異之沉默。周應秋自詡幸臣,竟毫不避諱,其官場名聲,已置之度外。


    “你二人,一幸臣,一夷臣。”


    畢自嚴見狀,亦撫須笑道。


    “那本閣老,便是循吏了?”


    “畢閣老過謙了。”


    孫如遊出聲道,“《史記》有言,奉法循理之吏,方為循吏。


    但陛下曾讚畢閣老有經濟之才,可理國帑之弊,豈能以循吏稱之?


    依本官之見,畢閣老乃國之柱石也。”


    “孫尚書謬讚了。”畢自嚴聞言,老臉微紅。


    畢自嚴、徐光啟、周應秋三人,皆是大智之人,坦然將自己置於皇權之下,其智慧與膽識。


    無人自詡為清流,內心澄明各自知。


    “咳咳。”


    畢自嚴輕咳一聲,手捋胡須,目光掃視眾人,再次發話。


    “既如此,便依周尚書之見,以忠介公為楷模,諸位意下如何?”


    “倘若此官出身富貴呢?”


    見眾人沉默,韓爌按捺不住,出聲質疑。


    他豈能容忍清流之本被這些人所毀。


    “世人皆有貧富之別,豈能強求富貴之家如海瑞般清貧?”


    “難道那些誌行高潔、不同流合汙之士,便不算清流了嗎?”


    韓爌話音剛落,堂上眾人一時陷入詭異的沉寂。


    畢自嚴與六部尚書皆將目光投向他。


    片刻後,戶部尚書袁世振開口反問:


    “韓閣老,你究竟是為誰為官?”


    “是為大明,為陛下,還是為士紳豪強?”


    “你!何出此言!”


    袁世振之言,令韓爌猛地站起,怒指對方。


    “哼。”


    袁世振淡然一笑,靠椅而坐,緩緩道:


    “別無他意,隻是想起陛下前日之語。”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功成名就。”


    “陛下曾憂慮科舉選才,恐出書呆子,不通世事。”


    “因此,才有官吏合流之策。”


    “韓閣老所言,世人皆有貧富之欲,問富貴高潔之士,是否必須如海公般清貧,否則便非清流?”


    “如此好事,豈能盡歸他們?豈非要得了便宜又賣乖?”


    “我告訴你,他們非清流!”


    言罷,袁世振站起,衣袖一揮,逼近韓爌。


    他與東林黨人的恩怨,早在兩淮時已結下。


    今日占據上風,自是要狠狠反擊。


    “采菊東籬,悠然南山。”


    “晉末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辭官歸隱,躬耕自給,此乃清流。”


    “我朝海公,不懼權貴,心係百姓,上諫天子,下解民困,此乃清流。”


    “你所謂富貴之家,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怎敢妄稱清流?”


    “他們簡直是清流之恥!”


    虛偽之輩,何談清高。


    “你!”


    被袁世振的氣勢所震,韓爌瞪大眼睛,連連後退。


    “你你!”


    “今日召集諸位,乃為議事,非為爭吵。”


    見韓爌被袁世振步步緊逼,畢自嚴心中暗笑,放下茶杯,出聲打斷。


    “本官失態矣。”


    袁世振聞言,向眾人拱手作揖,謙恭有加。


    “海忠介公之標杆,誠然高不可攀。”


    見韓爌訕訕落座,畢自嚴環視眾人,緩緩言道。


    “袁尚書提及陶淵明,不為鬥米折腰,躬耕自給,堪稱清流楷模,吾亦深以為然。”


    畢自嚴話鋒一轉,“細思之,陶淵明與海忠介,皆諳熟農耕之道,此乃共通之處。”


    “袁尚書所言極是,陛下憂慮朝臣不諳農事,五穀雜糧,六畜難辨。”


    畢自嚴目光炯炯,“吾輩當為小民請命,勇於諫言。”


    畢自嚴笑吟吟地看向眾人,提出新標準:“吾以為,以農耕之能,作為評判之尺,諸位意下如何?”


    “善哉!”韓爌急聲附和,標準之變,頓顯簡單明了。


    “種地之事,何其易也,撒種而已。”


    韓爌之言,引得眾人紛紛點頭,“善!”


    “善!”


    “善!”


    見狀,畢自嚴頷首微笑,補充道:“何為會種地?以手心之胝為憑。”


    言罷,眾人恍然大悟,胝者,老繭之謂也。


    “此言妙極!”袁世振拍案叫絕,“足繭手胝,此乃勤勞刻苦之象征,善耕者必有此痕。”


    “袁尚書所言極是。”堂上眾人紛紛讚同,心中暗自思量,此番標準,足以讓那些“清流”啞口無言。


    “哎,吾等竟被暗算矣!”眾人心中暗自驚呼,卻已無力回天。


    一群朝中顯貴,於內閣之中高聲自辯非清流之輩,猶如一把利刃,徹底掀開了官場清流的偽善麵紗。


    清流?


    無先手無縛雞之力,畏監察之威,豈敢言清流?


    若真為清流,當效法陶淵明,解綬歸田,躬耕自給,以明誌節;或如海瑞,清貧自守,嚴於律己,為民請命,贏得青天之美譽。


    皇帝幕後策劃,畢自嚴一計既出,京中清流言官頓時噤若寒蟬,往日聚會亦煙消雲散。


    此乃直擊清流之根本,令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清流官員之道,簡而言之,曰“養望”。


    大明給事中、禦史及翰林諸生,常以諫言為能,屢上書以勸君父。


    自此,養望之路開啟。


    上疏無果,則連章累牘;皇帝不納,則麵陳過失於文華、皇極二殿;再拒,則承天門長跪不起,誓死以諫。甚至絕食、撞柱,以死明誌,而疏不絕。


    此間,彼輩集結同道,拉幫結派,互吹敢言之勇。


    若能得一頓廷杖,更覺榮耀加身,仿佛皇帝震怒,乃其忠貞之證。


    然則,此輩看似忠君愛國,實則言行相悖。


    清流、科道言官、翰林書生,皆為棘手之輩。


    曆代帝王,如嘉獎、隆慶、萬曆及今上,皆避之不及,恐與之辯駁,徒增煩惱。


    而今,宣政司京報,成清流大敵。十日一刊,虛偽之名一旦上榜,終身名望盡毀。


    畢自嚴洞悉皇帝對科道言官之不滿,意圖整肅。


    滿朝文武,除韓爌等詞臣外,皆厭此輩空談誤國。


    畢自嚴身為內閣首輔,更成清流眼中釘。


    為官者,皆非池中之物。


    畢自嚴借此良機,對言官一係施以重壓。


    麵對皇帝,他或許柔順;但麵對朝臣,他則剛硬無比。


    來哉,共浴澤國,!


    聞畢自嚴欲趁熱打鐵,公布清流之界,朱由校於西苑笑得前仰後合。


    畢公此計,端的淩厲,扯虎皮作大旗,遊刃有餘。


    朱由校揮手示意,轉首吩咐:“速將朕與皇後親製的粉條,各贈首輔及尚書十斤。”


    “奴婢遵命。”劉時敏身著短褐,躬身應諾,複又問道,“韓爌韓輔處如何?”


    “亦然。”朱由校挑眉頷首。


    劉時敏聞言,忙取秤量粉條。


    “此樂何如?”朱由校拉過小馬紮坐定,將徐慧兒攬入懷中,輕捏其圓潤臉頰問道。


    “無趣。”徐慧兒嘟囔道,今日削土豆至手軟,心中不快。


    “哈哈,明日複有。”朱由校輕笑,放徐慧兒離去,“今日土豆,明日番薯待削。”


    徐慧兒聞之,麵色一僵,旋而淚如雨下。


    “哇!”


    哭聲驚動煮粉條的徐婉兒,回首見朱由校安然坐馬紮上飲水,徐慧兒則立於其前哭泣。


    這皇帝,又頑皮!


    徐婉兒見朱由校捉弄幼妹,怒氣衝衝,其妹常因此淚眼婆娑。


    “夫君!”徐婉兒咬牙切齒,聲音冷冽。


    “朕未招惹她。”朱由校一臉無辜,轉身望向愛妻,“朕僅言明日尚需勞作,她便哭了,非朕之過。”


    言罷,朱由校起身,吹著口哨悠然離去。


    徐婉兒望著皇帝背影,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


    此乃吾夫,大明之君,打不得,罵不得。


    徐婉兒再三告誡自己,終壓下怒火,走向大鍋旁。


    士卒正用其設計的餄餎機壓製粉條,朱由校點頭讚許。


    “朕來試試。”見士卒壓完一筒,朱由校出聲道。


    “遵命!”丁修見皇帝親至,不敢有絲毫怠慢,忙取麵團放入餄餎機。


    餄餎機之運作,乃杠杆原理。


    朱由校緊握握杆,臂肌緊繃,粉條如絲般落入鍋中,丁修忙以筷攪動,以防糊鍋。


    自穿越以來,朱由校強身健體,臂力驚人,根基穩固。


    此皇帝,除泳技欠佳,其餘自保之力皆備。


    且其武藝師父乃丁修,加錢居士雖傲嬌,但作為戚家軍傳人,對大明忠心耿耿,授藝無私。


    如今天啟皇帝,除不善遊泳外,已是戚家軍中合格之士。


    遊泳?此生無望矣,善泳者溺。


    況乎,朱元璋曾沉小明王於江,有詛咒在前:明武宗正德兩度落水,天啟帝亦因落水致病。


    大明火德,尚紅,與水相克。


    再者,富貴之人長袍大褂,入水豈能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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