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辰時。


    由於小皇帝的國宴是在傍晚申時開宴,我們就要提前入宮,畢竟淩王府和未央宮之間還是有好一段路要走的。但我不知道為什麽辰時就要出發,的確是太早了一些吧。聽芭歌說此次國宴是要舉行到醜時的,這小年輕邁著步子輕輕快快地就來了。蘇淩坐在前方的馬車裏,我坐在後麵的馬車裏,三叔騎著高頭大馬在最前麵領路。淩王府的馬車平穩地穿街過巷,我看著千家萬戶前都擺放了各式各樣的花燈,隻不過此時正午時分,看不見銀河落入凡間的壯麗了。


    小年春的這天,京州也熱鬧起來,孩童在午時就有稀數放鞭炮了的。偶爾驚了誰家的馬兒,點頭哈腰賠禮道歉,轉眼間忘得一幹二淨,又獨自逍遙快活去了。


    京州是國際性大都市,我是沒有聽說過宵禁的。這瘟疫過後迎來新春,反倒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景,從每個人的臉上洋溢出幸福和憧憬。今年的小年春要和蘇淩一起進宮參加國宴,看不了民間的小年春倒也是怪可惜的。不過年年複年年,明年再看,也是一樣的,想著,我就拉上了車簾,睡覺去了。


    我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了,此時馬車已經不再顛簸,我想大概是到了未央宮,掀開車簾開時,卻發現還沒進宮,未央宮前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原來是國宴邀請的食客上卿,氏族官員太多,在未央宮門前一一排隊等待審查。


    我見三叔趴在馬頭上昏昏欲睡,就知道已經等了很久了,我睡了半晌,腰酸背痛,就要下車來活動活動筋骨,順便看看還有多久才能輪得到我們。我從車上下來時正好碰到蘇淩也下車來,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他從我身邊掠過,直徑走向我身後的一位老先生的麵前,我才收回了視線。


    他們說些什麽我不關心,隻是自顧自地往前走,大概走了十分鍾左右,我終於看見了未央宮的大門,這時我才意識到,果然蘇淩提前出發是正確的。


    有約難等過日半,閑敲車子落燈花。在未時我們終於進了未央宮,真是可喜可賀。


    未央宮內,紅牆綠瓦,雕梁畫棟,富麗堂皇,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此次國宴是在康明大殿內舉行,牡丹花從入口一直鋪到康明大殿門口。白玉石階潔白無瑕,晶瑩剔透。樂師舞者之人,立於兩側,絲竹悅耳,餘音繞梁。


    蘇淩走在最前麵,我像個鄉巴佬一樣屁顛屁顛跟在後麵觀賞,果真是應了一句話,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力。


    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


    彩色絲綢在頭頂鋪開,像是一道道絢麗的彩虹,彩綢間五米就左右各掛著一個精致的燈籠,無一個是相同的,做工精巧絕倫。這段用牡丹鋪就的大道很長,一路上身邊的達官貴人莊嚴肅穆,偶爾回應寒暄,也是微微一笑,女眷們娉婷嫋娜,美豔動人,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讓人應接不暇。


    我嘖嘖嘖地感歎,不禁就想起了阿房宮賦裏的措辭。三叔突然扯了扯我的衣服,道:“一會兒我不能進去,你陪著王爺,可要處處小心才是。”


    “啊?為什麽你不能進去啊。”


    “侍衛不得進大殿。”三叔道。


    我疑惑,指著遠處嬉皮笑臉走進大殿的夜鶯道:“那他呢。”


    三叔愣了片刻,無奈道:“不管他。”


    果真是到了大殿門口,三叔就隨著另一行人離開了。我作為蘇淩的陪侍小廝進了康明殿。康明殿內宏偉壯麗,整個大殿占地大約十多畝,氣勢磅礴,金碧輝煌。正中央一條鮮花鋪滿的大道的盡頭是刻著九條金龍的王位,它們在王位上蜿蜒盤旋,吞雲吐霧,栩栩如生。身邊還有個鳳位,雕的是金絲鳳凰,仰天長嘯,百鳥朝鳳。兩個王位放在一處,可不謂龍鳳呈祥。


    皇位下十八階台階。台階下大道旁各擺著席位,最前麵的是品階最高的或是皇胄子弟,依次往後類推。蘇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子,是在離皇位最近的十八階台階下方。桌案上隻放著武陵致逸王的稱號,菜還沒有上。蘇淩帶著我直徑走到席位上,他跪坐下來,我也隨著他跪坐在他的身邊。


    而後,陸陸續續的人湧進,我和蘇淩身邊的位子卻遲遲不見有人來。直到各方官員都入席就坐,這身邊的兩個位子的主人姍姍來遲,左邊的十一位慈眉善目的長髯老者,身著黑色官服,胸前上是一品仙鶴滿繡,袖口是五蟒交錯,衣襟上則是珊瑚紋滿繡,是個大官。右邊的老者則怒目圓睜,穿的一身白袍,與喜慶的氛圍格格不入,他沒有胡須,整個人正襟危坐在席位上,劍眉丹鳳眼,給人不好親近的疏離之感。


    “方才在宮外還與王爺在一處,這一會兒的時間,您坐在了這裏,臣還姍姍來遲,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左邊的老者坐下後,笑著感歎道。


    一向清高不喜歡與人說話的蘇淩,麵對這老者的話,他居然轉過身來,十分恭敬地回著:“張丞身子骨一向康健。”


    “借王爺吉言。”張丞相微笑道。


    左邊的老者忍不住發難,嚴肅道:“王爺少操那心吧,這老匹夫日日被臣看著,身子骨的確健壯,怕是這臘月還能在那江湖裏遊上一遊。”


    “哈哈哈。”張丞相又笑了。他看了蘇淩左邊的老者,道:“勞煩餘院使費心了。”


    “得了,陛下可對你是日日上心,哪像我這個老頭子。”餘院使無奈道。


    “知道你身子骨一向比我好嘛。”張丞道。


    我見這兩人一來一去,與其他莊嚴肅穆的人,或說著客套話掛著招牌微笑的人不同,這兩人倒是自然許多,收放自如,仿佛這不是國宴而是家宴了。蘇淩自始至終都是很恭敬地聽著二人說話,直到張丞相與餘院使寒暄完畢,張丞相才繼續問著:“這是王爺的陪侍?”


    蘇淩點頭。


    “縱觀這宴席上,隻有你一人帶了個男陪侍,怎?還掛念著那過世的王妃?”張丞相道:“王爺莫要走不出來才是,生死有命,王妃會理解的。不如這小年春後,臣向陛下請奏,為王爺挑選王妃?”


    蘇淩道:“多謝張丞提點,隻是本王情有獨鍾,此時全然沒有那心思。與其說著本王,皇兄登基以來,後宮隻馬娘娘一人,至今一無所出,不知是否該擴充後宮,綿延子嗣,複我大晉榮光?”


    蘇淩話中有話,張丞相沒再繼續說著,直接無視蘇淩,叫住了身邊送酒的婢女,自顧自拿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嘴中喃喃著,我聽不見,但看口型好像是“我倒是也想……”什麽什麽的。


    不過方才蘇淩那一個“情有獨鍾”,差點沒把我噎死,敢情這殺人犯還變成了情有獨鍾的癡心郎?可得了吧。


    我看著這滿殿殿人,十分苦惱。這時候芭歌在就好了,我又不能去問蘇淩,這個人是誰,那個人是誰吧,再說問了也不會理我。客套話說夠了,吉時也快到了,一小黃門往十八階台上一站,清了清嗓子,道:“吉時已到,奏樂。”


    這小黃門聲音尖銳響亮,逐漸的,大殿裏安靜下來。有樂師舞姬從殿外走進,悠揚莊重的音樂奏起,蘇淩目不轉睛地看著在中間翩翩起舞的舞姬,我暗自想到這個色狼!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才發現他隻是在走神。


    那些個舞姬著水紅色薄裙,如水中的錦鯉一般在大殿中央來去自如,活潑可愛。我也入了迷,舞姬們身材婀娜多姿,十分好……好……好……臥槽!那是個什麽鬼。


    當我想大發言論把舞姬們誇讚一遍時,我在對麵的席上看見了——身著金光燦燦赤紅外袍,頭頂五隻金紋四爪蟒,頸間掛個玲瓏翡翠平安鎖,內衫上是滿繡的牡丹花紋,袖口是滿繡水紋,整個人紅光滿麵,笑容燦爛。這不是金光燦燦大頭菜是誰?我的天哪,這之前沒告訴我魏莫笙也要來啊。天呐,果然是符合魏莫笙一向誇張的穿衣風格,今天這一身,是要怎麽的,表演我能穿上多少金子嗎。


    燈光聚焦,他身上的金片閃爍著刺眼的光芒,將我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魏莫笙正巧不巧坐在蘇淩對麵,也是十八階台階下第一個位子。


    這個大魏太子什麽時候回家啊……我苦惱。


    一曲完畢。


    伴隨著另一曲音樂奏起,我們的主角小皇帝閃亮登場。他今日著冕冠朝服,明黃色的長袍上繡著滄海神龍,玄紋雲秀,金色波濤下是掩蓋不住的絕代風華。他的發冠上用上好的羊脂玉做的寶珠環繞了發冠,我見過的幾次小皇帝的麵,他都是穿著青衣,如溫暖的陽光,今日這明黃色的龍袍,給人一種莊嚴的壓迫感,但細看時,小皇帝身如修竹,眼神湛湛空明,勝了那清晨薄霧間筆直的竹。


    果真是……太好看了。我每次見著小皇帝,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或許是看到了帥哥產生的本能生理反應,可是為什麽對蘇淩沒有這種反應呢?我好好反思了一下,覺得應該是蘇淩給我留下的陰影實在是太多,恐懼戰勝了他的美。就像馬思雨說的,大家都認為蘇淩是個怪物,就算長得好看,又是個王爺,有什麽用呢,終歸是害怕的。


    這小皇帝就不一樣了,國民男神加全民老公。嗬嗬……當然,這種笑麵虎我收承受不起了,自從上次差點栽在他手裏後,我已經把小皇帝定義為了惡毒的女二,一定要置我於死地,離得他越遠越好。因為我到現在也沒有發現哪個女人符合女二的標準,思來想去,這女二也隻有小皇帝當選了,說不定我自己才是女二,等著殺女主。可是女主角我也沒看出來是誰,索性就不殺了。


    我想著,小皇帝已經坐到了位子上。


    緊接著出來的便是馬思雨了。她今日上了濃妝,穿的是絹紗金絲繡花長裙,披著錦織鑲毛鬥篷,盤起的飛雲鬢上各插一隻紅梅金絲鏤空珠花,眉間點了一顆美人痣。走起路來步步生蓮,留下一地風光。


    可是她並沒有坐到小皇帝身邊的位子上,而是也坐到了十八階台階以下,於是乎,小皇帝一個人獨坐十八階台階之上,身邊的鳳位空空蕩蕩。其實按照慣例,沒有皇後的情況下,這位子就是應該留給後宮位分最高的人,可是這馬思雨未坐,一定是小皇帝之前告訴過她,如此,我又想起那死去的仁嫻皇後,果真這才算長情嗎。


    “王爺……”我弱弱問道:“那位子就一直這麽空著嗎。”


    蘇淩道:“或許吧。”


    “陛下真的很喜歡仁嫻皇後?上次也是我不小心誤入……還差點丟了小命。”


    “先後仙逝得早,本王未曾見過,不知。”蘇淩怒斥道:“閉上你的嘴。”


    我隻好懨懨地閉上嘴。小皇帝左右顧盼,確定無人缺席後,緩緩開口:“感謝眾卿家。”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或許是臣子的本能,小皇帝一語畢,眾臣異口同聲道。


    小皇帝嘴角輕漣顏笑,勾勒出淡月春光,他道:“朕在此舉一杯薄酒,望我大晉繁榮昌盛,眾愛卿請吧。朕先幹為敬。”


    小皇帝舉起酒盞,一飲而盡。隻有餘院使和張丞相愁眉不展,望著小皇帝發愁。蘇淩飲完杯盞中的酒,我自覺地替他倒上,畢竟我坐在這裏實在是沒什麽事情可做。


    小皇帝又接著說了些四字詞語,大概意思就是新春祈福,美好祝願一類。我走神了,不關心。


    直到下一個環節——獻禮,我才慢慢回過神。


    這獻禮,顧名思義。


    原來每戶大臣都準備了獻給小皇帝的禮物,蘇淩也不例外。


    “這獻禮儀式開始,就由老臣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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