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俊惱怒地說:“兄弟之間,還用得著拿假話敷衍嗎?”


    慕容恪答道:“陛下如果認為臣能夠擔當天下大任,難道臣就不能輔佐少主嗎?”


    慕容俊聞聽此言,轉怒為喜:“你能做周公,朕還有什麽可憂慮的呢?”(慕容俊這一席話,遠甚當年劉備託孤,慕容俊深知其弟為人,把話挑明便搞得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從此死心塌地地輔佐幼主。)


    接下來慕容俊忌恨的目光又轉到第五個弟弟慕容垂身上,這個慕容垂也就是我們在第二部中曾提到的慕容霸。


    老燕王慕容皝生前十分寵愛慕容垂,特意為他取名為霸,字道業,言下之意是要將稱霸天下的偉業都寄托在他身上,慕容皝甚至準備改立他為世子,隻是後來大臣們勸諫才作罷,但對他的恩寵仍然超過了慕容俊。慕容俊因此對這個弟弟早就懷恨在心。慕容垂曾從馬上摔下,跌掉了牙齒。當慕容俊繼位後,就把他的名字改為(垂夬),表麵上是欽慕春秋時的名士卻(垂夬),實際上是因為厭惡他。不久,又因為與讖文相合,而去掉了“夬”,於是改名為垂。(慕容垂的“忍術”也是絕對一流,竟也隨他把名字改來改去,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改名字又能算得了什麽。)


    慕容俊也明白光靠改改名字是沒有實質用處的,正好有個中常侍來向他誣告慕容垂的正妃段氏(這個段氏就是當初遼東段部中段末柸之女)與慕容垂的部下、典書令高弼合夥搞巫蠱活動,這樣的好機會正是慕容俊求之不得的,更何況這一回又得到了皇後可足渾氏的支持。


    原來段氏才高性烈,不像別人一樣十分尊崇可足渾氏,可足渾氏早看她不爽,夫婦二人的利益可謂一致。慕容俊當即下令將段氏和高弼收捕入牢,嚴刑拷問,想要她拖慕容垂一同下水。


    慕容垂此生得段氏這樣的妻子,真是讓人稱羨,她在獄中任憑如何拷打,也沒有半點招供投降之意。


    慕容垂心中憐憫,暗中派人對段氏說:“人生隻能死一回,豈可忍受被人如此荼毒!不如就隨他招供了也罷。”


    段氏長嘆一聲,答道:“我哪裏是喜歡死啊!但這一招供,向上辱沒祖宗,向下連累吳王(慕容垂),這不是我能做出來的事。”


    慕容垂終於免於災禍,而賢惠的夫人段氏最後卻遭折磨活活死在獄中。慕容垂暗暗將悲痛和仇恨埋入心中,默默地接受這一事實,按照慕容俊的指使,出鎮遼東,又聽從可足渾氏的安排,娶了她的妹妹長安君作繼室。


    慕容氏的政權在漫長的百年爭戰中幾次成為天下第一強國,讓人不得不稱讚慕容家族的子孫們個個能幹;而它們最後的結局又都是土崩瓦解,亦“歸功”於他們的能幹。聰明反被聰明誤,這難道隻是慕容氏的悲哀?


    六、夕陽餘輝


    前燕光壽四年(公元360年)的第一個月,作為第一個鮮卑族皇帝的慕容俊拖著沉重的病體在國都鄴城舉行大閱兵,準備派大司馬慕容恪、司空陽騖率軍南下攻打東晉。


    天不遂人願,這個慕容皇帝在閱兵式中忽然發病,誓平南方的壯誌豪言尚未在舉國官兵麵前發布,便隨著他的倒下而化作一紙空文。次日,皇宮中就傳出皇帝駕崩的消息,這一年他不過四十二歲。


    十一歲的太子慕容在四天之後繼位,成為鮮卑歷史上的第二位皇帝,因為趕上當年的正月,就把年號也改了,叫做建熙。


    在當年的頭一個月裏,前燕也同中國歷史上其他的封建王朝和國家一般進行著皇位的更替,看起來一切很平常。但正如柏楊所說,每個王朝在其發展延續過程中都會有其瓶頸時期,意即政權十分危險的時期,這個時間大致在王朝建立後的二十到三十年內,也就是第二或第三代領導人掌權時期。由於各種主客觀原因,這時繼位的君主往往缺乏駕馭突發事件的能力,大權旁落、內政混亂的現象更顯突出。


    十六國的王朝幾乎個個短命,從劉淵、劉曜的漢趙到石勒的後趙,任憑你開國君主如何英武,最後的結局無不如此。屈指算來,自公元337年慕容皝建國稱王算起,前燕帝國也進入了它的第二十四個年頭。每件事情都像安排好似的,使我們這些玩味歷史的人看來似曾相識:皇帝年輕力壯卻不幸駕崩,不諳世事的小孩成為名義上的君主,此時宮內宮外,太後將軍各懷鬼胎,皇親國戚矛盾重重。


    所以若說前燕必亡,這一年便已敗相顯露,慕容俊生前雖重用慕容恪、陽騖等人,且讓其受遺詔輔政,但慕容顯然隻是個在宮中長大的乳臭未幹的小孩而已。在皇宮內外最有權勢的人,還不是威望甚高的太宰慕容恪(慕容即位後任命他為太宰,專錄朝政),而是皇太後可足渾氏(別忘了她正是殺害慕容垂原配段氏的元兇)和太傅上庸王慕容評,這兩個人一個妒賢嫉能,一個貪婪成性,他倆若能使出“渾身解數”,恐怕前燕還可以早亡幾年,幸有慕容恪在中間周旋,才保證了初時表麵上的平安。而在小皇帝慕容看來,他卻對自己的選擇很是得意。想想也是,一個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一個是自己的啟蒙老師,就是什麽人的話都不信,也不能不信任這兩位啊。


    有慕容恪在,前燕仍繼續維持其第一大帝國的形象。作為前燕西麵的強敵,此時的前秦在王猛的改造之下內部一片昇平氣象,《晉書·苻堅載記》說苻堅即位五年,“人思勸勵,號稱多士,盜賊止息,請託路絕,田疇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備。”這段文字讀來不禁讓人想起史書關於唐太宗貞觀年間太平景象的描述,用詞何其相似!怎奈苻堅周邊的對手太多,且不說西北的前涼、西南的仇池楊氏,光是河套南北地帶的兩大部族——鮮卑拓跋氏和鐵弗劉氏,就夠他下工夫來對付(關於這些咱們留到下兩章再說)。在慕容剛即位的幾年內,苻堅並沒有時間東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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