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的一聲呼喚,把ju治又帶回到現實世界當中。


    對了,自己曾經位及人師,曾經獲得過眾人仰慕的文學大獎,自己的作品暢銷全國的時候,幾乎周圍所有的人都會尊稱自己一聲“老師”。


    ju治第一部作品出版的時候,他在一片榮譽聲中出席了銀座書店的簽售儀式,在門口豎著一塊大牌子,上麵寫著“村尾章一郎大師簽售會”。


    許多人都沒聽說過“村尾ju治”這個名字,這是他的本名,“章一郎”是借用他叔父的名字。叔父比ju治大二十歲,從事工程方麵的工作,身材高大,長得帥氣,很受女孩子們的歡迎。因此,在應徵文學新人大獎的時候,ju治就借用叔父的名字當了筆名,結果一舉奪得了桂冠。


    在這層意義上說,這是一個幸運的名字,從此ju治就把這個筆名沿用了下來。沒曾想,不到幾年的工夫,“村尾章一郎”這個名字就像日本的泡沫經濟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隻有“村尾ju治”這個不起眼的名字殘存了下來。


    然而,祥子她們卻好像不這麽認為。在文壇嶄露頭角不久,ju治接受一家雜誌採訪的時候,祥子作為自由撰稿人出現在他的麵前。出於這種緣分,祥子結婚搬到大阪以後,也一直和ju治保持著書信上的來往,所以可能在她的印象中,ju治還是當年在文壇上脫穎而出的暢銷小說作家的形象。


    “今天入江女士來這兒的目的,是想請您在她帶來的您最初出版的《愛的墓碑》上籤個名……”


    ju治一邊聽祥子解釋,一邊打量冬香。


    “您讀過我的作品嗎?”


    “當然了,我們住在同一個小區,閑聊之中發現我們倆都是您的仰慕者。借您這次來京都的機會,決定一起來拜望您,今天總算……”


    隨著祥子的說明,ju治慢慢回到了作家村尾章一郎的身份當中。


    冬香居然是自己處女作的粉絲。若真如此,她讀那本小說時芳齡究竟多大呢?


    “那差不多都是二十年前了……”


    ju治話音一落,冬香羞澀地垂下眼睛。


    “是我高三的時候。”


    “那和小說的主人公同齡……”


    望著點頭稱是的冬香,ju治想像著她十七八歲時的模樣。那時她一定還穿著校服,身材修長,但還是掩藏不住少女青蘋果般的嬌羞。


    “那是在富山讀的嗎?”


    “對,書是我悄悄兒地……”


    冬香小聲回答,祥子接口道:“那年我剛大學畢業,我把書帶回家去讀,我媽卻罵我看下流小說……”


    的確書中的女主人公和幾個中年男子同時都有肌膚之親,但ju治並不是把她作為放蕩的女子來描寫的。


    “那是真人真事吧?”


    祥子追問,ju治點頭答道:“但是,我僅是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我家十分保守,對那類書的限製很嚴,可我們都非常喜歡,很羨慕女主人公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冬香,你也一樣吧?”


    “我看了不知多少回。”


    “機會難得,你把書拿出來,要個簽名嘛。這兒有簽字筆。”


    邂逅(3)


    祥子遞過筆去,冬香慢慢騰騰地從挎包中掏出書來。


    淡藍色的封麵上,象徵著墓碑的白色線條交錯延伸,中間部分隱約顯出一個少女的側臉頭像。


    由於保存得非常仔細,雖說十八年的歲月已逝,橙色的腰封卻完好地保留著,整本書幾乎沒有半點兒汙跡。


    “是入江冬香吧?”


    ju治重複了一遍冬香的全名,當他正打算在書的扉頁簽名的時候,冬香十分難為情地低語:“對不起,能不要姓氏,隻寫我的名字嗎?”


    她的意思是希望在書上隻寫上“冬香”二字。


    ju治確認了一遍冬香的想法。


    “不好意思。”她小聲說。


    作家簽名的時候,一般的讀者都喜歡寫上自己的全名,冬香這麽要求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理由?


    ju治若有所思,祥子半開玩笑地問:“隻寫上你的名字,是不是覺得將來即使離婚或是再婚,隻有你的名字是不會變的?”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ju治偷偷瞄了一眼冬香,隻見她低眉順目地一言不發。


    ju治決定不再追問,他寫上“冬香女士”,又在另一行稍低一些的位置簽下“村尾章一郎”的名字。


    “這樣簽,行不行?”


    說完,ju治把翻開的書還給了冬香,她目不轉睛地端詳著簽名的地方。


    看著冬香專注的樣子,ju治不由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這麽多年來,您把這本書保存得這麽好,實在太感謝了。”


    聽到ju治的道謝,冬香抬起頭來說道:“您寫的第二部作品《安魂曲》我也保存著呢。”


    “那麽,兩本書一起全帶來就好了。”


    “真的?我總覺得一下子讓您簽兩本,有些過意不去……”


    這時祥子見fèng插針地問道:“您最近在寫些什麽呢?”


    說心裏話,稱得上小說的東西,我現在什麽都沒寫。雖說想寫的欲望很強,可是一旦坐在桌前,隻能呆呆地構思,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況且我就是寫出來了,也未必有雜誌肯發表。ju治心中暗想。


    可是,在兩個自己過去作品的仰慕者麵前,這些話ju治怎麽也不可能說出口來。


    “我眼下有許多構思……”ju治狠了狠心繼續發揮道,“下麵我想以京都為背景寫一部作品”。


    “真的呀?”


    祥子興奮地問道,冬香也睜大了眼睛。


    “我正在收集一些有關邸園茶室的資料……”


    ju治一邊說一邊又十分惱火自己這種瞎話隨口就來的行為。


    以京都為舞台創作一部小說,這種想法ju治以前就曾有過。可能的話,他還想寫一部以邸園為背景的優美動人的戀愛故事。這樣一來,可以和他的處女作遙相呼應,作為長大成人後的男女愛情故事,說不定能在文壇上引起一定的反響。但是,近幾年來從離婚問題到分居,夫妻之間麻煩不斷,根本沒有沉浸在男歡女愛世界裏的精力和機會。


    近來總算從這些爭端中解脫出來,習慣了一個人的獨身生活,卻又總為眼前的採訪報導、雜誌撰稿工作疲於奔命,但是ju治仍然沒有失去以京都為舞台精心創作的願望。實際上,這次來京都,表麵上的理由是受旅行雜誌所託,採訪遊客們所喜愛的京都的茶室,然而在內心深處,ju治還是希望能夠發現一些寫作小說的題材。


    ju治重新打量起麵前的兩個女子。祥子應該是四十歲左右,冬香看上去比祥子年輕三四歲,大概三十六七歲的樣子。這兩個人應都是有子女的主婦,祥子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為了使輪廓分明的臉部線條柔和一些,額前的劉海淡淡地染成茶色。冬香穿了一條米色的針織連衣裙,柔軟的披肩發緊緊地包在她白皙秀美的臉蛋周圍。僅從外形上看,祥子屬於活潑外向的類型,現在好像還在從事與電腦有關的工作;冬香大概是專職主婦,看樣子平時不太外出。


    無論如何,自己也用不著在這兩個人麵前逞強,何必裝出一副為寫小說而來京都收集資料的樣子。


    “我真是個傻瓜……”


    ju治暗自在心中責備自己的時候,祥子問道:“這部新小說,打算在哪兒連載?”


    “那個,目前還處於收集資料的階段……”


    完全是一種推托之詞,但ju治也隻能這樣為自己辯解。


    眼前這兩位女士根本不可能了解ju治眼下有苦難言的現狀。


    “我們非常想拜讀您新的大作。寫京都的話,我們也會產生一種親近感。”


    祥子和冬香確實住在京都和大阪之間的高,祥子的回信也是如此寫的:“從我這兒到京都二十分鍾就夠了,我去拜訪您。”


    “我們從前也談起過,您何不以京都為舞台寫一本小說。”


    祥子說完,冬香點頭附和。


    “您相當適合描寫京都呀。”


    “哪裏,哪裏,我眼下還在構思當中……”


    “但是,您已經到了京都,還會有什麽錯啊。”


    看起來兩個女人毫無保留地相信了ju治所說的一切。


    事到如今,這種毫無保留卻成了ju治心中的一種負擔,不過這也可以說是對作為作家的自己的一份期待。雖說人數不多,但還殘存著一些如此難得的讀者。估計全國各地和她們一樣的追隨者,都默默地期盼著自己東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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