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民輕聲地應了一個「是」字。


    盧運啟一跺腳,仰天長嘆一聲說:「孽障!此何時也?不但不能為父分憂,反倒為我添愁!亡我者必此子也!」說完眼睛一閉,滾下兩顆淚珠。


    父親的眼淚滴在女兒的心上,盧淑娟立即一扶他,眼淚隨著叫「爸爸」的聲音滾下來。


    樓下傳來冬梅讓客聲,開客廳門聲。


    盧運啟掏出手絹,擦了一把臉,又閉目稍停了一下,然後對王一民和盧淑娟一擺手,輕輕說了句:「你們回屋吧。」說完一揚頭,挺著腰板向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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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的哈爾濱


    在客廳裏,何占鰲斜著身子,畢恭畢敬地坐在盧運啟對麵,剛說了半句問好請安的話,就被盧運啟一揮手打斷了。這位肝火特盛的老人張口就說:「請直說吧,廳長閣下這次來是幹什麽?閣下是忙人,快說完了好去為王道樂土塗脂抹粉,為日滿協和東奔西走。」


    何占鰲那鬆垂的下眼瞼迅疾地抽動了幾下,但是臉色卻一點也沒變,不但沒變,還能在瘦瘦的臉皮上擠出一些笑紋來。隻見他謙卑地笑著說:「卑職已經再三向老人家聲明過,不要稱卑職職銜,卑職得以成人,還不都是早年老人家栽培的結果……」「別再提老夫栽培過你!」盧運啟一指他說,「老夫栽培的苗子會長到這塊王道樂土上?會為日本人添枝添葉?我已經告誡過你,有話直說,你忙,我也忙。老夫要到後花園去聽鳥鳴,那種聲音更為悅耳些。」


    「好,遵命。」何占鰲仍然麵不改色地點著頭說,「卑職今天早晨又聽到一些對老人家不利的消息:日本人已經把您早年在任上所有的講演、談話、文章。電報等有文字記載的資料都搜集起來,加以研究。凡是有攻擊東洋b本的言論都摘錄下來。聽說已經摘錄了幾百條……」「他們要幹什麽?」盧運啟一拍沙發說,「那都是在中華民國的年代說的。那時候你們現在的國務總理大臣鄭孝胥也罵過東洋日本嘛!」


    「可他現在變過來了,念喜歌了。」何占鰲嘻嘻一笑說,「您不但不變,還,還……」又是嘻嘻一笑。


    「還怎麽的?你快說嘛。」


    「其實有些話也不用再說了。今天的《大北新報》老人家想必已經看過了。那上不是透露出來一些意思嗎!」


    「透露出我在指使他們登載那些反日新聞?」


    「日本人就是想用過去的言論證明今天的事實!」


    「真卑鄙!」盧運啟一扶沙發站起來,在寬大的地毯上緊走。


    何占鰲也忙站起來,眼睛緊盯著盧運啟說:「老人家如果對這件事都如此氣惱,下邊的事情卑職就更不好講了。」


    盧運啟猛然收住腳步,直盯著何占鰲問道:「還有什麽事情?」


    何占鰲往盧運啟身前走了兩步,彎下身子壓低聲音說:「據說他們又在守全公子身上打主意。」


    盧運啟一哆嗦,像沒聽清似的問了一句:「你是說在我那大子身上打主意?」


    何占鰲連連點頭:「正是。」


    盧運啟忙往前跨了一步問:「在他身上打什麽主意?」


    「內容還不大清楚,是特務機關放出的風。」


    「是葛明禮他們?」


    「不。」何占鰲搖著頭,狡猾地眨著眼睛說,「是日本特務機關。」


    「日本特務機關!」盧運啟睜大了驚恐的眼睛,幾乎是驚叫著說,「我那兒子犯了什麽罪?是偷是盜?還是殺人放火?」


    「不。」何占鰲仍然搖著頭,「日本特務機關從來不管這些瑣碎的刑事案件,政治上的一般案件也不管,他們隻管和軍事上有關的大案。」


    「和軍事有關?」盧運啟對著何占鰲揮著胳膊叫道,「我那兒子從來連政治軍事的邊都不沾,他懂什麽政治軍事呀?」


    一絲幸災樂禍的笑紋從何占鰲嘴角上掠過,但他仍然用非常誠懇的語調說:「唉,老人家,您真是當事者迷呀!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公子成天在市麵上跑,什麽人不接觸,隻要沾上一點邊,就可以被羅織進去。甚至不沾邊也可以硬讓他沾上,他們的手段您老人家還不清楚?張大帥是怎麽歸天的?柳條溝事件是怎麽爆發的?


    老人家,這都是政治上的需要啊!」


    何占鰲這一番話說得盧運啟目瞪口呆,他那本來已經疲憊的身心經受不了這重大的壓力,踉蹌地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覺得口幹舌燥,抓起茶杯,猛喝了兩口。茶已經涼了。他從來不喝涼茶,連溫茶也不喝,但是今天他卻沒覺出涼意。他一閉眼睛,頭靠在沙發上了。


    何占鰲輕手輕腳地走到了盧運啟對麵的沙發前坐下。他探著身子端詳著對麵這位閉目不動的老人,像泥塑匠人在審視自己的作品,為自己所表達的意想不到的效果而暗暗高業屋裏靜悄悄的。鍾聲敲響了九下。何占鰲猛一激靈,葛明禮還在道裏警察署長齊德蔭家裏等著聽他的消息,好回稟玉旨雄一,執行下一步計劃。時間緊迫,他怎能再多加延誤。想到這裏,他便咳嗽一聲,輕聲慢語地說道:「您老人家是得好好想一想了。日本特務機關,是一座人所共知的鬼門關,抓進去的人有幾個能活著出來?僥倖出來的也都變成了活死人,不是精神病就是缺胳臂斷腿的終身殘廢。您老人家隻有一位公子,祖宗的香菸要他接續,如果他要有個一差二錯,那就……」何占鰲話沒說完,盧運啟忽然直坐起來,臉色漲紅,雙目大張,喘著粗氣對他吼道:「好了,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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