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醫療結束了嗎?」王一民也坐在沙發上說到,「聽老伯說那裏治療都是有日期的,世兄不是還得過些日子才能到期嗎?


    「誰管他那一套。」盧秋影一揮手說,「我一個人在湯崗子住得實在無聊,溫泉洗得我四肢無力。最近那裏又大興土木,說給博儀修什麽『龍泉別墅』,一天到晚人喊馬叫,把原來那點詩意都給破壞了……」他正說到這裏,冬梅用漆盤托來咖啡,剛要往茶幾上放,盧秋影一皺眉頭說:「不要,拿走!」


    冬梅一愣神,輕聲地說:「您方才不是說要喝咖啡嗎?我現讓他們煮的。」


    「那是方才!」盧秋影一瞪眼睛,又用手一指王一民說,「現在王老師回來了,我要請他品嚐一下我在湯崗子特製的礦泉水。」


    冬梅無可奈何地點著頭說:「好,我就去拿。」


    冬梅托起茶盤要走。王一民卻一邊笑著一邊擺著手說:「別走,別走,咱們今天就喝咖啡。」


    冬梅站下了,看看盧秋影又看看王一民,不知聽誰的好。


    王一民仍然笑著對盧秋影說:「世兄既然要喝咖啡,怎能因為我回來改變呢。


    我住在這裏不走,特製礦泉水隨時可以品嚐,何必非今天不可呢。」說完又轉對冬梅招著手說,「來,咖啡香味已經飄過來了,快端來吧。」


    盧秋影一聽也笑著對冬梅招手說:「好,好,恭敬不如從命,端來吧。」


    冬梅忙又把漆盤端回來。漆盤裏擺著細高挑兒的描金咖啡壺,兩個耳朵的精製砂糖罐,還有兩盞喝咖啡的杯子。冬梅放下漆盤,剛要往桌上擺,盧秋影又一擺手說:「好了,我們自己拿。你到我寫字檯上,把那包雪茄拿來。」


    冬梅忙應聲往外走去。


    王一民一聽忙問道:「拿雪茄誰抽?」


    「我呀。」


    「我記得世兄是不抽菸的。」


    盧秋影淡淡一笑說:「在您記憶中的那個我確實是不抽菸的,可是現在這個我拍上了,而且抽得很厲害,可以和老煙客相比了。您看看我的手!」盧秋影把右手向王一民伸過去。


    王一民記得他的手是很有特點的,纖長的手指,細膩的肉皮,再加上那白潔如玉的膚色,如果不看全身,真會以為是妙齡女郎的纖纖素手呢。可是現在卻完全變樣了,由於他全身的消瘦,手也顯得瘦骨麟峋,連青筋都顯露出來了。從前那纖長白嫩的手指尖,如今竟像才從泥地裏拔出來的公雞爪子一樣,又黑又黃,如果這時不看他的全身,真會以為是久吸鴉片的「大菸鬼」的手指頭呢。


    手是人的第二麵孔,王一民不由得又把目光移到他的臉上,這張臉,雖然白得發青,卻沒那雞爪一樣的黑黃色……且慢,他呲開牙笑了!這回王一民才看清,他露出來的牙齒竟也和手指尖的顏色差不多,變黃了,從前那也是和玉石一樣的潔白呀,牙齒變色了,再往裏去的五髒六腑呢……王一民想到這裏,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這時呲開牙微笑著的盧秋影說話了:「怎麽樣?您看著是不是很有感觸?這我從您的臉上能看出來。您一定覺得我的手變化很大。」


    王一民深深地點點頭。


    盧秋影腦袋靠在沙發背上長籲了一口氣,無言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冬梅回來了。她手裏拿著一個寫著外國字的漂亮煙盒,還有一個很精緻的打火機。她看盧秋影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便停下腳步站在他身旁等著。她見王一民在看她,就將身子稍稍向後移了移,然後向王一民打起手勢來。她先指了指盧秋影,又舉了舉煙盒,然後又用手在嘴唇上邊分左右抹了兩下,又指了指煙盒,筋著鼻子擺了擺手。最後手指著盧秋影做了一個鬼臉。


    冬梅這一套手勢,王一民完全看明白了,翻譯過來就是:盧秋影抽菸卷,嘴上長兩撇鬍子的老爺不讓,可是盧秋影偏抽。最後那個鬼臉是看不起盧秋影的意思。


    王一民對冬梅這套簡單明了的手勢很感興趣,尤其是最後那個天真調皮的鬼臉,幾乎把王一民逗樂了。冬梅一看王一民要樂,忙對他擺手,王一民也忙收住了笑容。


    盧秋影睜開了眼睛,向冬梅伸出手去。冬梅忙把雪茄和打火機遞給他,然後走到茶幾前去倒咖啡。


    盧秋影點著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噴出長長的白煙,接著對冬梅揮了揮手,冬梅忙悄悄地退出去了。


    盧秋影又吸了一口煙,隨著噴出的白煙說話了。他的聲音是低沉的,乍聽起來還有些憂傷淒楚的感覺:「您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麽要吸菸?而且吸得那麽重?


    手熏得像成天擺弄大煙泡的菸鬼一樣難看?是呀,我自己看著這手都覺得心酸。難怪今天我一回來,老父親竟對著我失聲地痛哭了一場,接著就命令我振作精神,理髮,刮鬍子,戒菸!我當時就回稟他老人家,別的事情都遵從嚴命,—一照辦,惟獨這煙我戒不掉,我,我……」盧秋影激動地站起來了,他發自肺腑地喊道:「我需要刺激!我離不開刺激!當我那熱烈的希望一下被粉碎的時候;當我那羅曼蒂克式的美夢被驚醒的時候;當我那理想的密斯被人獨占的時候;當我這被擊傷的生命快要窒息的時候,我靠什麽生活下去呢?我靠的就是刺激,一切能刺激我神經的東西我都需要。假若現在在我麵前擺著一劑毒藥,有人指給我說:瞧,那是一劑會致人死命的毒藥,但是它卻可以給你劇烈的刺激,會幫你拿起復仇的利劍,斬斷那獨占者的咽喉,奪回那天使般的密斯。我聽見以後,就會毫不遲疑地吞下那毒藥,斬殺那情敵,然後擁抱著我的情人,在微笑中死去……」一陣劇烈的咳嗽,使盧秋影不得不停下話頭。他退坐在沙發上,蜷縮著身於,咳嗽著,喘息著,一顆顆汗珠,從他鼻尖上,額頭上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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