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勃的眼珠子又晃蕩起來,老頭話音一落,他馬上口若懸河地說起來:「你老有所不知,抗擊日寇是分成一武一文兩條戰線的:武的在前衝鋒陷陣,敢打敢沖,這就是你老所說的英雄好漢;文的專靠著一支筆桿子,寫傳單,寫標語,寫文章,寫口號,用文字做武器打擊敵人。」


    「這麽說你是文的?」


    「專寫傳單和標語。」


    「那你寫了敢出去貼?敢出去撒?」


    「我光管寫,貼、撒另有專人。」


    「這麽說你們有一幫人?」


    「說一幫人是不夠的。」劉勃越說越來精神,這時競把手一舉,頭一揚,像詩人朗誦一般地說,「我們有千千萬萬的祖國兒女!我們有數不清的英雄戰士,我們在抗日的紅旗指引下,一定要把日寇趕出中國去!」


    老頭的眼睛又亮起來,他忽然急速地向劉勃身前走了幾步,幾乎靠到劉勃身上,呼吸急促地問道:「你說什麽?戰士!紅旗!你,你是不是共產黨?」


    劉勃麵對著老頭那激動的神情,心裏越來越明白,他連連點著頭說:「你老算說對了,我正是一個共產黨員。」


    老頭一把抓住劉勃的手,搖晃著說:「這麽說你是個同誌!」


    劉勃又連連點著頭。


    「太好了!」老頭的大手更加用力地抓著劉勃說,「我的兒子就是你剛才說的那支武的,他現在跟著同誌上了遊擊隊。家裏就剩下我們老兩口領個老姑娘,種了這片西瓜……」說到這他忽然停住話頭,「哎喲」了一聲說,「別光顧說話了,你是不是水米沒打牙,又飢又渴?」


    劉勃又連連點著頭。


    「走吧!」老頭攙著劉勃說,「跟我到瓜窩棚裏去,到這就像到家裏一樣,咱們是同誌呀!」


    老頭攙著劉勃向高粱地外麵走去。就在他倆剛剛從高粱地裏探出腦袋的時候,忽然從旁邊飛過一隻皮鞋腳來,一下把老頭手中的紮槍踢飛了,接著又伸過一隻長胳膊,一把抓住了老頭的領口。


    老頭和劉勃都嚇得一抖。劉勃定睛一看,隻見一個偽警察,右手端著匣槍,左手扭著老頭,一邊獰笑著一邊對老頭說道:「好你個老郭頭,老子早就斷定你是共匪,這回……」警察正在得意地說著,沒想到老郭頭猛往前一躥,一張雙臂,緊緊地抱住了警察,連端槍的胳膊都被箍在他那有力的臂膀當中了。


    「啪」的一聲,警察手中的槍走火了,槍子正巧打在一棵高粱稈上,高粱稈應聲折斷。


    劉勃嚇得「媽呀」一聲喊叫,扔下老郭頭,轉身就往高粱地裏跑。在槍聲的強烈刺激下,他跑得飛快,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這塊高粱地,又鑽進了另一塊高粱地……劉勃沒命地奔跑著,跑哇跑,不知跑了多麽遠,最後,他跑到一座山丘上,鑽進一片濃密的灌木叢中,一頭倒在地下,再也不想起來了……周圍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他長嘆了一聲,舉起手,要看看幾點鍾了。糟糕!


    手錶不見了!手錶是在要給老頭的時候摘下拿在手裏的,一定是在方才奔跑的時候甩丟的。這回可真成了徹底的窮光蛋了,身上除了兩塊「遮羞布」之外,一無所有!


    這可怎麽回哈爾濱哪?


    劉勃躺在樹叢裏,嗚嗚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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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回目錄


    夜幕下的哈爾濱


    從劉勃失蹤以後,領導因為情況不明,考慮到團省委機關和關靜嫻的安全,就將機關臨時遷移到南崗海拉爾街兩間白俄平房裏。這房子原來是由師專一位共產黨員教師住著,最近教師把家眷送回老家雙城縣,自己參加了遊擊隊,房子空出來了。


    組織上立即將這地點僻靜,環境穩固的兩間房子接租下來,作為臨時團省委機關。


    關靜嫻搬進來的時候胸部刀傷還沒好,組織上安排共青團員小吳晝夜照料她,孔氏醫院外科護士、共青團員景秀蓮也日夜往這奔跑。她利用職業上的方便,每天偷偷地拿來紅傷藥、內服藥,連脫脂棉、藥布都不用花錢買。藥好,醫治也及時,可是關靜嫻的刀口卻癒合得很慢,使小吳和景秀蓮都很著急。


    關靜嫻的身體素質本來很好,平常哪裏劃破個小口,不用上藥很快就會長好,從來也不感染化膿,是屬於那種肉皮子合的人。可是這次卻不行了,憂傷損害了她健康的肌體,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有時才合上眼睛,就看見劉勃瞪著溜圓的眼珠子,口沫飛濺地沖她叫喊著:「我和你首先是同誌關係……我們的結合也是工作上的需要,工作上需要我們結合就結合……作為一個革命者,我們個人什麽也不應該有……」這些叫喊聲,已經在她耳邊響起過無數次,每次響起,都使她感到一陣心涼齒冷,不寒而慄。從前,她是那樣深深地愛著劉勃。當她從女子中學畢業,被團組織選派到團機關當文書的時候,她對這位年輕的團省委書記真是一片敬仰之情,她聽著他講述那英雄的往事,講述他如何背叛了軍閥的家庭而起來反對軍閥,二十歲就當了團省委委員,二十一歲就領導學生運動,在「反五路鬥爭」中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繼續和敵人戰鬥,他在槍林彈雨中從沒有後退過一步,他的口號就是:「前進!


    前進!再前進!」……


    年輕的關靜嫻聽著他那滔滔不絕的敘述,真像苔絲德夢娜聽奧瑟羅講述那奇異的英雄業績一樣,她也用無數的驚嘆酬勞他。他在她眼睛裏越來越高大,越來越完美。當組織批準他倆成為同居夫妻的時候,她這種感情達到了頂點,她為自己有了這樣一位英雄伴侶而高興得流淚。但是,當同居以後,她卻不斷發現他思想意識中有些不可掩飾的缺點,譬如對同誌的挑剔和妒忌,對個人的過分關心和自我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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