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一邊接畫,一邊探著身子,睜著秀麗的眼睛急迫地問道:「您看了嗎?」


    王一民微笑著點點頭。


    「您看好不?」冬梅問得仍然那樣急切。


    「好。」王一民仍然微笑著點點頭。


    「就光是一個好字?」冬梅的眉頭皺起來,臉都紅了。


    『哪還讓我說幾個好呢?「王一民故意裝成不理解的樣子說。


    「可是您,您怎麽能這麽對待小姐的一片……這個……」冬梅的臉憋得扭歪了,她好像突然碰到預想不到的刺激,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王一民覺出自己有點過分了,挫傷了這姑娘的一片熱心,忙往前走了一步,低下頭,親切地說道:「冬梅,你別急,聽我說。」他指著畫說,「你告訴過我小姐要畫這張畫,我當然也知道她畫的是誰,可是我一看,卻覺得不大對勁……」「怎麽不對勁?」冬梅仰起漲紅的麵孔,忽閃著黑睫毛說,「是畫得不像?還是……」『不,我不是說不像。「王一民搖著頭說,」是覺得超過我本人太遠了,我哪有那麽英俊,哪有那麽漂亮!那滿身的豪氣仙骨,真使我有自慚形穢之感了。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麽能用過多的讚詞呢。那不是等於稱讚我自己嗎。


    冬梅的眼睛瞪大了,她忽然一拍手,有所領悟地說道:「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呀,您,您是在發揚一種美德呀!」


    「什麽美德?」


    「謙虛呀!」


    王一民一聽忍不住笑著說:「小冬梅的詞真多!」


    「還詞多呢,剛才都要讓您給急沒了。」冬梅撅起嘴說,「我原以為您一看這張畫就會喜笑顏開,讚不絕口,哪知您竟是那麽冷冷的……」說到這裏,冬梅忽然眨巴了兩下眼睛,把臉往前一伸,有些神秘地問道,「哎,王老師,您是不是在我睡著的時候,一個人偷著看都樂夠了,當著我麵故意這樣的?」


    這一句話可真把王一民逗樂了,他樂得閉不上嘴,樂得彎下了腰。


    冬梅也樂了,她一邊樂一邊指著王一民說:「猜著了!猜著了!」冬梅止住樂,變得頗為嚴肅地說,「我說嘛,您是應該看著樂呀!您不知道小姐為這張畫花了多少心思,她先用鉛筆畫,畫完了擦,擦完了畫,一連兩天,她茶不喝,飯不想,就坐在這畫前邊端詳,一直到把這張畫畫出來,她還是不滿意。我說這張就讓人叫絕了。她卻搖著頭告訴我說,外國有一個叫什麽芬奇的,畫一個叫什麽麗莎的女人像……」「叫蒙娜麗莎吧?」


    「對!叫蒙娜麗莎!小姐說,那個畫家畫了一輩子蒙娜麗莎,一直畫到死還沒畫完呢。您這張畫呀,她也備不住畫一輩子呢。將來也要成世界名畫呢。」


    「說你詞多你這同真的沒完了。」


    「不是我詞多,是我們小姐為您費的心思多……」冬梅說到這,忽然又一拍手說,『哎,對了,小姐還為這畫像題了一首詩呢!巴躋幻衩ξ剩骸霸諛哪兀俊


    「在小姐屋裏。」


    王一民急說:「你跑一趟,拿給我看看吧。」


    「不行,不行。」冬梅板著麵孔搖著頭說,「這畫還是我偷偷拿過來的呢,一會兒還得偷偷送回去。您再讓我去偷……」「哎,不是讓你偷。」王一民也緊搖著頭說,「是讓你那個……唉!必要的時候你也可以和小姐說嘛。」


    「說什麽?」


    「說我要看看。」


    「那您自己怎麽不去說?」


    「我?唉,你怎麽不明白呢!」


    冬梅憋不住樂,撲一聲笑了,她指著王一民說:「您哪!對畫那麽冷冷的,對一首詩就急成這個樣子。您別急,題詩在我這呢。


    王一民也樂了,一點冬梅說:「鬼丫頭,跟我拐這麽大彎兒,快拿出來吧。


    冬梅又搖著頭說:「可就是拿不出來。


    王一民一眨眼睛,忽然一指冬梅的心口窩說:「是在這呢?」


    「對。讓我裝在心裏了。


    「那就從嘴裏往出拿吧。


    「好。您聽了。」冬梅往後退了兩步,又輕輕咳嗽一聲,仰起頭,莊重地,像一個真正演員似的念道:胸懷淩雲誌,起舞向太空。


    惜未逢盛世,國亂誤英雄。


    王一民站在窗前,仰頭看著夜空,默默地聽著,冬梅念完了,他還一動不動,冬梅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悄悄地走到他身後,輕軒地問道:「您聽怎麽樣?」


    「好!」


    「又光是一個字?」


    「想要說的話很多。」王一民轉過身來說,『你們小姐詩寫得好,意思我也完全理解,但是我卻不能完全接受。


    冬梅的眼睛又瞪大了:「您又來了……」「別急。」王一民忙對她說,「我想把詩句改動一下。


    「怎麽改?」


    「你聽……」


    正在王一民要念他改的詩句的時候,外邊樓梯響起來,響聲很輕,但在這寂靜的夜晚卻聽得很真切。王一民立即停住念詩。


    冬梅馬上聽出是誰來了,忙對王一民小聲說:「小姐來了!我這畫……」她一轉身,拿著畫跑到牆角花瓶前,一伸手,把畫藏到放花瓶的雕花方幾後麵,就勢把花拔出來幾枝,重新插起花來……外麵腳步聲住了,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王一民應了一聲「請進」。


    門被推開,盧淑娟進來了。她穿了一身銀白色藍花的蟬翼紗旗袍,上身罩了一件深綠色的小馬甲。梳得整整齊齊的短髮上,也像柳絮影一樣,斜插了一朵白色山茶花。瓜子臉上還薄薄地施了一點脂粉,眉毛和嘴唇間也隱隱約約地塗了點什麽,但很淡,使天然的美和人工的美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分不出界限。看起來這姑娘今天晚上在打扮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女為悅己者容」,這姑娘是不是在暗暗地實踐這一句古老的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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