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民練功也是怕人看見哪。


    在那片果木園中,有一片櫻桃樹,一人多高的樹叢裏麵,有一塊狹長的草地。


    王一民來的第一天晚上,借著散步的機會就溜達進去看過,他發現那真是他練功的絕妙地方!這裏緊靠著東大牆,高高的大牆下有一塊大石頭,一縱身就可以跳上去。


    牆外是一棵大柳樹,和牆裏的大石頭搭配在一塊兒,正好組成王一民翻越大牆的天然階梯。除這麵大牆之外,那三麵都是茂密的櫻桃樹,人站在樹叢中的草地上,外邊根本看不見。他特別注意觀察了一下二樓,樓窗都被樹梢擋住了,隻露出了樓頂上的滴水簷。他看不見樓窗——他變換了許多角度也看不見,樓窗裏的人當然也看不見他了。他把那狹長地帶的高草都拔了拔,剩下一些矮草留著,腳踩上去軟軟的,沒一點聲音,真比綠色的地毯還帶勁。第_二天早晨他就開始在這裏練功,今天已經是第三天,有點變成輕車熟路了。


    王一民順著牆邊的空隙進了草地,脫掉外邊的白串綢小褂,隻穿著一件挎梁背心,然後雙足併攏,左腿一抬,亮了一個單鞭立馬勢,接著就搶開拳腳,練將起來。


    王一民越練越興奮,就將從小學的全套本領都使了出來。真是三十六翻身,七十二變化,快起來如疾風閃電,跳起來如飛燕淩空,手眼身法,閃躲騰挪,招招式式,功夫到家。最後雙手一攏,頭一仰,來了一個收勢。


    就在王一民頭一仰的一剎那,他忽然瞥見在二層樓頂端,滴水簷的裏邊站著兩個人,直向他這邊望著。王一民一驚,忙要定睛再看的時候,兩個人往回一縮,倏然不見了。王一民忙一縱身,跳上了東牆下的大石頭,翹首向樓頂上望去,這回看見了兩人的頭部背影,都梳著長發,原來是兩個女人!這是誰呢?王一民再要看個仔細的時候,兩個頭部背影也不見了。就在那頭部背影一晃的工夫,王一民心裏猛然一動,哎呀!莫非是那一主一仆兩人在偷看?他忙跳下石頭,又仰頭向滴水簷上看了看,心中不由得埋怨自己用心不夠。自己隻想到那明顯的樓窗,怎麽就忘掉那樓頂上也能上去人呢。現在敵人正在注意會武術的,自己又幾次在敵人麵前亮了手腳,如果今天這場拳被傳揚出去,豈不要引人注意。


    王一民一邊想著一邊穿上了上衣,又撣了撣褲子上的塵土,然後悄悄地走出了櫻桃樹叢。


    王一民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布穀鳥」正從掛鍾的小門裏跳出來抖著雙翅連叫了六聲。再有半個小時就開飯了。他來這裏後就和盧家商定了作息時間:早晨五點起床,六點半吃早飯,七點上班。早飯在盧家吃,由冬梅給端到房間裏來。中午不回來,晚飯不定規。


    還有半個小時吃飯,幹點什麽呢?在花園街住的時候,他早晨總要抽出點時間收拾屋子,打掃衛生。可是現在這屋子已經讓冬梅收拾得窗明幾淨,一絲不亂。王一民在屋裏轉了一圈,處處都是有條不紊,無可挑剔。可是當他看到牆角那仿明永樂的彩色花瓶的時候,眼睛停在那上不動了,他發現冬梅新采來的那束鮮花原樣不動地塞在那裏邊。往日那花插得都非常講究,多半都是採取三大枝的基本花形,讓你感到繁而不亂,艷而不俗。可是今天卻像才睡完黨未經過梳洗的女人燙髮,亂蓬蓬的。王一民搖了搖頭,又轉到寫字檯前,黑漆的大寫字檯上擺著昨天拿回來的學生作文本。作文本仍然按原樣堆放在那裏,沒有一點移動過的痕跡。王一民又俯身在桌麵上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今天早晨並未擦抹過。他從寫字檯上抬起腦袋,略一思索,忽然笑了。他猜出冬梅今天早晨把插花和擦抹桌子的時間用到什麽地方去了。這鬼丫頭大概是把花塞到花瓶裏就找她的小姐去了。


    王一民坐在寫字檯前,開始批改學生作文本。


    牆上古老的掛鍾靜靜地走著。這鍾沒有鍾擺,不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它下邊用三條細銅鏈掛著三個像旱黃瓜那麽大小的銅錘,一個管時針的走動,兩個管報時。


    在鍾的頂部,有兩個小門,報時的「布穀鳥」就「妝在那裏邊。兩個「布穀鳥」,一個雄的是暗灰色,每到正點的時候它就叫;一個雌的是黑褐色,每逢到半點的時候它出來叫一聲。


    現在,裝雌鳥的小門開了,它跳出來抖著黑褐色的翅膀叫了一聲。王一民抬頭一看,整六點半。


    樓梯上發出輕微的腳步聲。王一民放下筆,坐在寫字檯前向屋門看著。屋門開了,冬梅手托著黑漆食盤走進來,她半低著頭,抿著嘴,從頭髮簾下看了王一民一眼,就悄悄地笑了。這一笑,王一民心裏更明白了,但他並不忙於說破。他從寫字檯前站起來,跟著冬梅走到茶幾前,坐到沙發上,看著冬梅往茶幾上擺早點。


    早點完全是西式的,兩個異形瓷缸裏分別裝著牛奶和咖啡,一個玻璃缸裏裝著角砂糖,另外有一盤煎雞蛋,一盤切成薄片的白麵包。還有兩個小盤,一盤是紅色的果子醬,一盤是黃色的奶酪。


    冬梅把這些吃食一樣一樣地擺在茶幾上,又從食盤裏取出刀、叉和一盞空玻璃杯放在王一民麵前。然後拿起瓷缸往空杯裏倒了一半牛奶,又拿起另一個瓷缸往牛奶裏對咖啡,對了不多瓷缸就停在空中了。


    冬梅說話了:「您今兒個怎麽了?一句話也不說,一個手指頭也不伸,這咖啡得對多少才合適,您得告訴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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