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腰來又撲到衣櫃前,猛一伸手拉開了衣櫃門,衣櫃裏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女人衣服,就像服裝店存衣待取的櫃櫥一樣花花。葛明禮伸手一劃拉,沒有發現什麽,便一轉身,對著直呆呆站在門旁的特務們一揮手,厲聲吼道:「給我搜!」


    特務們呼啦一下分開,貓著腰往屋中四處撲去……就在這時,猛然傳出一個女人的悽厲尖叫聲:「葛爺!」


    這聲聽來使人戰慄的嘶叫,就像定身法的咒語一樣靈驗,特務們刷一下都站住了,驚訝地向四處張望,驟然間誰也沒聽清這聲音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隻有站著沒動的葛明禮摸著了一點方向,他對著沙發床大喊一聲:「你快給我出來!」


    隨著這聲叫喊,從沙發床後邊的小窄空裏鑽出來唱落子的筠翠仙。她頭上和身上都掛滿了一條條一串串的塔灰,鼻子尖和天靈蓋上也蹭上了粉塵。這模樣要扮演陰曹地府的鬼魂就不用化妝了。滿身珠光寶氣的蕩婦一轉眼就變成了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幽靈,使葛明禮驚駭得張大了厚嘴唇。靠近床邊的特務也連忙往後退……隻有筠翠仙沒有停止動作,她像餓了幾天的巴兒狗看見了主人一樣,連滾帶爬地越過了沙發床,全然不顧塔灰灑滿了粉紅色繡花的錦緞床單。她爬過沙發床,一頭就向葛明禮撲去。葛明禮這時已從驚駭中恢復過來,他不但沒有像筠翠仙所期待的那樣,抱住她溫存一番,反倒一揮胳臂,粗暴地推開了這蒙塵納垢的小美人。筠翠仙被這冷不防地一推,蹬蹬蹬連往後退,若不是秦德林從後邊一把抱住,她非得仰麵朝天摔在地下不可。秦德林剛抱住那楊柳細腰,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就像抱的是一節燒紅的爐筒子一樣,趕忙撤回手。彼翠仙那失去平衡的腰身,又扭擺了幾下才站穩。


    她睜大了驚奇的眼睛,從塔灰的網簾下直愣愣地望著葛明禮。秦德林也摩挲著雙手,膽戰心涼地直盯著他那個科長哥哥。他知道,筠翠仙的玉體,就像佛堂上供奉的王母娘娘一樣,許看不許摸,平常他們連一根毫毛也不敢染指,今天卻……這要怪罪下來怎麽得了!可今天葛明禮卻像根本沒看見一樣,他推開筠翠仙就連蹦帶跳地踏上了沙發床。那粉紅色繡花錦緞床單成了他的腳墊布,沾滿了血汙的大皮鞋踩在盛開的牡丹花上。沙發床在他那肥重的身軀下發出吱吱的響聲,就像他那心愛的女人在痛苦中呻吟。葛明禮趴在床上,探著脖子向筠翠仙方才鑽出來的那狹小的窄空裏看,窄空裏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清。他吼叫了一聲:「拿電棒來!」


    大白天誰也沒帶手電筒,還是秦德林心靈手快,忙掏出火柴,也學著他那科長哥哥的樣子,不脫皮鞋跳上沙發床,從火柴盒裏拽出十幾根火柴,刷一下擦著了,往窄空裏一伸,除了床角的蛛網下有兩件女人的褻衣之外、一無所獲。葛明禮又對秦德林吼了一聲:「鑽進去,搜!」


    秦德林應了一聲「是!」扔下快要燒著手指頭的火柴,一扭身硬擠進了小窄空,往沙發床底下鑽。沙發床低,腦袋蹭著地皮強擠進去,肩膀卻卡在床簷下了,撅起來的屁股幹扭動也進不去。葛明禮掄起大手向屁股上打了兩巴掌,秦德林嚇得又往裏拱了拱。這下壞了,他完全被卡住了,進不去也縮不回,嘴裏發出了痛苦的哼哼聲。葛明禮又吼了一聲:「快往裏鑽哪!」


    秦德林在床下哀嚎著:「快,快抬床……我,卡,卡住了!」


    「笨蛋!」葛明禮罵了一聲,撲通跳下床來,對兩個小特務一揮手:「抬床,把這個死木頭疙瘩拽出來!」


    兩個特務忙跑過去,抓住沙發床頭上的黃銅欄杆往起一提,又往外一挪,秦德林從床後站起來了,他那蹭滿灰塵的花臉上掛著血跡,鼻子頭擦破了。


    「看你整的這小樣!」葛明禮對秦德林一揮手說,「快洗洗去!」


    秦德林捂著鼻子向外邊走去。


    葛明禮又對特務們一揮手命令道:「把床往外抬!」


    特務們忙去抬床,沉重的大沙發床被抬出來一米多遠,葛明禮又喊了聲:「放下!」


    床被放下了。葛明禮忙轉到床後去看,地板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找不出任何別的痕跡。葛明禮緊鎖雙眉,從床後走出來,又對特務們一揮手說:「抬回去!」


    特務們忙又把床抬回去。葛明禮還要往別處去搜尋,這時站在一邊的呆愣愣的筠翠仙忽然大嘴一咧,放聲悲號起來。別看她身體嬌小,嗓門可大,她把日夜苦練的基本功都用到這聲悲號上了,真像長鳴的火車汽笛一樣震人心肺,滿屋的人都覺得心頭一顫,忙向那發聲的物體望去……隨著這聲悲號,彼翠仙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悲號隻是個過門,用唱落子的行話說這是叫板。接著她就拍手打掌邊哭邊唱起來:哎喲喲……一見此景,我大吃一呀驚,猶如涼水澆頭懷裏抱著冰!


    想我筠翠仙呀,自跟你葛大爺匹配了良緣,我守身如玉,至死相從。


    滿指望貞節牌坊上留個美名,誰想你無緣無故,捕風捉影,床下亂鑽,床上亂蹬,一心想敗壞小奴的名聲!


    常言道:捉姦要雙,捉賊要贓,今天哪……,你要捉不到姦夫,抓不到贓證,小奴我就用——三尺白綾,懸樑自經,向陰曹地府苦訴冤情!


    哎喲喲——我那殺了人的天哪!


    筠翠仙邊哭邊唱,隻見她悲悲切切,淒悽慘慘,渾身抖顫,淚流滿麵。她唱得不但有板有眼,也真有感情。原來自從她在懵懂中逐漸看明白了葛明禮的意圖以後,她的創作衝動就上來了。她是多麽惱恨這個抱著醋罈子滿屋亂蹦的大白胖子啊!在悲憤中那些爛熟於胸中的悲劇戲文就都湧出來了,開頭幾句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裏的,這是她的拿手好戲,是學評劇名伶李金順的,真正的大口落子。下邊就東摘一句,西拚一段,再見景生情地編上幾句,居然連貫下來了。一方麵是熟能生巧,一方麵是充滿了感情,她這倒很合乎創作規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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