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年——我就這麽來稱呼這個新世界吧。青豆決定。


    q 是 question mark 的 q。背負著疑問的東西。


    她邊走邊獨自點頭。


    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目前我已經置身於這“1q84 年” 。我熟悉的那個 1984 年已經無影無蹤,今年是 1q84 年。空氣變了,風景變了。我必須盡快適應這個帶著問號的世界。


    像被放進陌生森林中的動物一樣,為了生存下去,得盡快了解並順應這裏的規則。


    青豆走到自由之丘車站附近的唱片行裏,尋找雅納切克的《小交響曲》。雅納切克並非人氣很高的作曲家,匯集了他的唱片的角落非常小,收錄有《小交響曲》的唱片隻找到一張,是由喬治·賽爾指揮,克利夫蘭管弦樂團演奏的。a 麵是巴托克的《為管弦樂創作的協奏曲》。不知演奏得如何,但別無選擇,於是她買下了那張密紋唱片。回到家,從冰箱裏拿出夏布利酒2,打開瓶塞,把唱片擺在轉盤上,放下唱針。然後一麵喝著冰得恰到好處的葡萄酒,一麵聆聽音樂。開頭那段開場鼓號曲輝煌地鳴響,和在計程車中聽到的是同樣的音樂,沒錯。她合起眼,把意識集中到音樂上。演奏不錯。但什麽事也沒發生,隻有音樂在轟鳴。既沒有身軀的扭絞,也沒有感覺的改變。


    她聽完了晉樂,把唱片放回封套裏,坐在地板上,倚著牆壁喝葡萄酒。獨自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喝的葡萄酒,幾乎毫無味道。走到衛生問,用肥皂洗了臉,拿小小的剪刀修剪眉毛,用棉棒掏淨耳朵。


    不是我瘋了,就是世界瘋了。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個瘋了。瓶口和瓶蓋尺寸不符。


    也許該怪瓶子,也許該怪蓋子。但不管怎樣,尺寸不符的事實不容動搖。


    青豆打開冰箱,查看裏麵的東西。這幾天沒有買菜,裏麵的東西不太多。取出熟透了的木瓜,拿廚刀一切兩半,用調羹挖著吃。然後取出三根黃瓜,用水洗淨,蘸著沙拉醬吃了。慢慢地花充足的時間咀嚼。把豆漿倒進玻璃杯裏,喝了一杯。這就是晚餐的全部內容。雖然簡單,卻是理想的預防便秘的飲食。便秘是青豆在這個世界上最厭惡的事之一。


    幾乎和討厭實施家庭暴力的卑劣男人,以及精神褊狹的宗教激進分子一樣。


    結束晚餐後,青豆脫掉衣服,沖了一個熱熱的澡。走出洗澡問,用浴巾擦拭身體,在嵌在門上的鏡子中觀察全身。纖細的腹部,精練的肌肉,不夠惹眼的左右不對稱的辱房,讓人想起沒好好修整的足球場的陰毛。正望著自己的裸體,忽然想起再過一個星期自己就要三十歲了。無聊的生日又將來臨。真是的!第三十個生日偏偏是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裏迎來的!青豆心想。隨即蹙起眉頭。


    1q84 年。


    這就是她的棲身之處。


    1q84 第 10 章 天吾 真正的流血革命


    “轉車。”深繪裏說,然後再次牽住天吾的手。那是在電車即將抵達立川車站時。


    走下電車,上樓梯下樓梯,來到別的站台,其間深繪裏一刻也沒放開天吾的手。在周圍的人們眼中,他們肯定被視為一對戀人。雖然年齡相差不少,不過天吾看上去總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身材高矮的差異,從一旁望去大概也讓人感到溫馨。春季周日早晨幸福的約會。


    然而從握著他的手的深繪裏手中,卻感受不到對異性的情愛那樣的東西。她始終用一定的強度握著他的手。她的手指間,仿佛有一種為病人試脈搏的醫師般的職業性的精確。


    這位少女也許是通過手指或手掌的接觸,在交流一種無法用語言傳達的信息。天吾忽然這樣想。但就算真有那樣的做法,那也不是交流,不如說更接近單向通行。天吾心中的所思所感,深繪裏也許在通過自己的手掌汲取與感知,但天吾卻不能讀出深繪裏的內心。天吾並不擔心,因為什麽被讀取了都無所謂,自己心裏沒有任何害怕被深繪裏知道的信息與情感。


    不論怎樣,就算這位少女心中毫無異性意識,她對自己大概也抱有一定的好感。天吾如此推測。至少肯定沒抱壞印象。否則,不管出於何種打算,也不會如此長久地牽著自己的手。


    兩人轉到青梅線站台,登上了等在那兒的始發列車。因為是星期天,車內坐滿了一身登山打扮的老人和攜家帶口的乘客,比想像的要擁擠。兩人沒在座位上坐下,而是並肩站在了車廂門口。


    “好像是來遠足一樣。”天吾環顧車廂內,說。


    “可以拉著你的手。”深繪裏問天吾。走進車廂後,她依然牽著天吾的手不放。


    “當然可以。”天吾說。


    深繪裏似乎放了心,仍舊牽著天吾的手。她的手還是那樣幹慡,不出一滴汗。好像還在繼續探尋他的所思所感。


    “不害怕了。”她不加問號地問。


    “我想是不害怕了。”天吾說。這不是假話。大概是深繪裏握著他的手的緣故,星期天早晨襲來的驚恐確實失去了銳氣。汗也不出了,僵硬的心跳聲也聽不見了,幻覺也沒有出現。呼吸也恢復了平日的安靜。


    “太好了。”深繪裏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說。


    太好了。天吾也覺得。


    簡潔快速的廣播聲傳來,通知電車很快就要發車。於是,像老派的大型動物睡醒後渾身打戰一樣,車門誇張地發出哆哆嗦嗦的震動聲,閉攏起來。電車好像終於下了決心,緩緩地駛離站台。


    天吾與深繪裏互相握著對方的手,眺望著窗外的風景。開始是司空見慣的住宅區,但隨著列車的前進,武藏野平坦的風景變成了山巒更為醒目的景致。從東青梅站開始,線路成了單線,在那裏改乘四節編組的電車,四周的群山開始一點點地增加存在感。從這一帶起已經不再是在東京中心城區工作的上班族的通勤圈了。山坡的地表上雖然還殘存著冬天的枯色,但常綠樹的綠色已鮮明地映入眼簾。每到一站打開車門,就可以發覺空氣的氣味變了。連聲音的迴響似乎都有所不同。沿線的農田變得醒目起來,農家風格的建築不斷增多。與轎車相比,輕型卡車的數量大大增加。這地方好遠啊!天吾想。到底要到什麽地方去?


    “不用擔心。”深繪裏似乎讀出了天吾的心思,告訴他。


    天吾無語地點點頭。簡直有點像去拜見戀人的父母,向人家提婚。他心想。


    兩人下車的地方,是一個叫“二俁尾”的車站。這個站名他從未昕過,是個相當奇怪的名字。在這個古老的木結構車站,除了他們倆,下車的還有五六個乘客。無人上車。


    人們為了在空氣清新的山道上漫步而來到二俁尾,絕不會有人是為了什麽《夢幻騎士》的公演、以野性著稱的迪斯科舞廳、阿斯頓·馬丁的陳列室、因大龍蝦焗通心粉聞名的法式餐館而跑到二俁尾來。這隻要看一眼下車人的裝束,就大概知道了。


    車站周圍沒有可以稱得上商店的東西,連個人影也沒有,卻還有一輛計程車停在那兒,恐怕是算準電車的抵達時間趕來候客的。深繪裏輕輕地敲了敲車窗,車門打開,她坐進去,隨即招手叫天吾也坐進去。車門關閉,深繪裏簡短地把目的地告訴司機,司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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