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明末清初道家派別的分支


    明末清初,儒、釋、道三家之學,亦隨國運而有變動,宋明新儒家的理學,自王陽明以後,已如強弩之末,學說過於支蕪。禪宗自密雲悟、破山明、漢月藏以後,也多流於口頭禪,極少真參實證之輩。道家亦自呂純陽、張紫陽以後,主要化分為四派:明嘉靖間,新興東派,從陸潛虛等為主,以雙修為尚;清鹹豐間,又有西派產生,從李涵虛為主,以性命為宗,南派則遠承張紫陽,旁出多門;北派自丘長春以後,即成為道教北宗龍門派的砥柱。此外,有伍沖虛、柳華陽師徒為主的伍柳派,專主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的內功丹法,以斷欲而修證身心氣脈,幻出化身以成神仙正果,其說似是而非,不脛而走,不久即普遍流傳民間。自清初以至現在,幾已淹沒數千年來正統道家神仙方士所有的學術,實為正統道家的枝指,不及詳論,但一二百年以來,凡言道家修煉的丹法,莫不奉之為金科玉律,仙才衰落,辨正無人,殊可嘆息。至於師承不同,各立宗旨,凡此各派,因限於篇幅,亦不詳論。


    此外,自明末國破,滿清入關之初,有明朝進士楊來如,在山東、河北一帶,創設理門(現在稱為“理教”),綜合儒、釋、道三家修心養性的一般方法,類似宋末元初的全真道,雖其初立教的方式,亦與道教有關,但現在已自成為新興的另一宗教,亦不備述。


    第五節 康熙雍正與道教


    滿清興起的初期,遠在東北,早已有一位有道家學術修養的範文程,為其灌輸道家政治思想。及至康熙時代,“外示儒術,內用黃老”的政治方法,亦成為康熙建立大清帝國的最高原則。他曾頒發《老子》一書,命令滿族王公大臣,熟習深思,作為政治哲學與政略運用的根本法則。但對於道教,除循例封贈張天師世係,以為羈縻之外,對其餘有關道教各派,因鑑於元朝白蓮教故事,舉凡類似另有門派組織,或近於巫覡邪者,皆在嚴禁之例。 如《大清會典》載:


    崇德間,定滿洲蒙古漢軍巫師道士跳神驅鬼逐邪以惑民心者處死,其延請跳神逐邪者亦治罪。


    康熙元年,凡有邪病請巫師道士醫治者,須領巫師道士稟知各都統用印,文報部方許醫治,違者將巫師道士交刑部正法,其請醫治之人,交刑部議罪。


    康熙十二年,議準無為白蓮焚香混元龍元洪陽圓通大乘等邪教,惑眾聚會念經,執旗鳴鑼,聚眾拈香者,通行八旗直省,嚴行禁飾,違者照例鞭責枷號。


    其時,清代的學術,概如儒、釋、道三家之學,正有變今而返古,效古而趨新的動向。儒家思想,由理學的空談性命,一變而為崇效漢學,走向清儒樸學的路線。佛家的禪宗,則由口頭禪轉變為坐禪習定的舊路。道家的丹法,也從迷離雜亂的旁門,而步人漢魏之間方士修煉身心的途徑。故代表道教的,除了北宗全真道的龍門派,與張天師世係的正一派以外,其餘皆已若隱若現,碌碌微不足道。雍正登位以後,自己兼以大宗師的身份,提倡禪宗,同時也留心道家學術,推崇正統道家的張紫陽,親自為其所著的《悟真篇》作序,備極讚賞。如雲:


    紫陽真人作《悟真篇》,以明元門秘要,復作頌偈等三十二篇,一一從性地演出西來最上一乘之妙旨。自敘雲:此無為妙覺之至道也。標為《外集》,夫外之雲者,真人豈以元門為內,而以宗門為外哉!審如是,真人止應專事元教,又何必旁及於宗說,且又何謂此為最上,豈非以其超乎三界,真亦不立,故為悟真之外也歟。真人雲:世人根性迷鈍,執其有身,惡死悅生,卒難了悟,黃老悲其貪著,乃以修生之術,順其所欲,漸次導之。觀乎斯言,則長生不死,雖經八萬劫,究是楊葉止啼,非為了義,信矣。若此事,雖超三界之外,仍不離乎一毛孔之中,特以不自了證,則非人所可代。學者將個無自味語,放在八識田中,奮起根本無明,發大疑情,猛利無間,繼喪身失命,亦不放舍。久之久之,人法空,心境寂,能所亡,情識盡,並此無義味語,一時忘卻,當下百雜粉碎,覿體真純。此從上古德所為,決不相賺者。真人以華池神水,溫養子珠,會三界於一身之後,能以金丹作無義味語用,忽地翻身一擲,抹過太虛,脫體無依,隨處自在,仙俊哉,大丈夫也。篇中言句,真證了徹,直指妙圓,即禪門古德中,如此自利利他,不可思議者,猶為希有,如禪師薛道光皆皈依為弟子,不亦宜乎。刊示來今,使學元門者,知有真宗;學宗門者,知惟此一事實,餘二即非真焉。是為序。張紫陽為《悟真篇》作的後序,雲:


    竊以人之生也,皆緣妄情而有其身,有其身則有患,若其無身,患從何有?夫欲免夫患者,莫若體夫至道;欲體夫至道,莫若明夫本心。故心者道之體也,道者心之用也,人能察心觀性,則圓明之體自現,無為之用自成,不假施功,頓超彼岸。此非心鏡朗然,神珠廓明,則何以使諸相頓離,纖塵不染,心源自在,決定無生者哉。然其明心體道之士,身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亂其真,則刀兵烏能傷,虎兕烏能害,巨焚大浸烏足為虞,達人心若明鏡,鑒而不納,隨機應物,和而不唱,故能勝物而無傷也。此所謂無上至真之妙道也。原其道本無名,聖人強名;道本無言,聖人強言爾。然則名言若寂,則時流無以識其體而歸其真,是以聖人設教立言以顯其道。故道因言而後顯,言因道而返忘。奈何此道至妙至微,世人根性迷鈍,執其有身,而惡死悅生,故卒難了悟。黃老悲其貪著,乃以修生之術,順其所欲,淅次導之,以修生之要在金丹,金丹之要在乎神水華池,故道德陰符之教,得以盛行於世矣!蓋人悅其生也,然其言隱而理奧,學者雖諷誦其文,皆莫曉其義,若不遇至人授之口訣,縱揣量百種,終莫能著其功而成其事,豈非學者紛如牛毛,而達者乃如麟角也。餘向己酉歲於成都,遇師授丹法。當年且生公傾背,自後三傳於人,三遭禍患,皆不逾兩旬。近方憶師之所戒,雲異日有與汝解韁脫鎖者,當宜授之,餘不許爾。後欲解名籍,而患此道人不知信,遂撰此《悟真篇》,敘丹藥本末。既成,而求學者悽然而來,觀其意勤,心不忍秘,乃擇而授之。然而有所授者,皆非有巨勢強力,能持危拯溺,慷慨特達。能仁明道之士,初再罹禍患,心猶未知,竟至於三,乃省前過。故知大丹之法,至簡至易,雖愚昧小人,得而行之,則立超聖地。是以天意秘惜,不許輕傳於非其人也。而餘不遵師語,屢泄天機,以其有身故,每膺譴患,此天之深戒,如此之神且速,敢不恐懼克責。自今以往,當鉗口結舌,雖鼎鑊居前,刀劍加項,亦無復敢言矣。此《悟真篇》中,所歌詠大丹藥物火候細微之旨,無不備悉。好事者夙有仙骨,觀之則智慮自明,可以尋文解義,豈須餘區區之口授之矣。如此乃天之所賜,非餘之輒傳也,如其篇末歌頌,談見性之法,即上之所謂無為妙覺之道也。然無為之道,齊物為心,雖顯秘要,終無過咎。奈何凡夫緣業有厚薄,性根有利鈍,縱聞一音,紛成異見。故釋迦文殊所演法寶,無非一乘,而聽學者隨量會解,自然成三乘之差。此後若有根性猛利之士,見聞此篇,則知餘得達摩六祖,最上一乘之妙旨,可因一言而悟萬法也。如其習氣尚餘,則歸中小之見,亦非餘之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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