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期,由於中國還是統一的,所以佛教還沒有形成南北兩大派。到了南北朝時期,南北分裂,各自獨立,佛教也因之而形成兩大派:南方重理論,偏於思辨,不重禪法,所謂“宏重義門,至於禪法,蓋蔑如也。”(《續高僧傳》卷十七《慧思傳》)50,563c~564a。就是指的這個現象。盛行的佛學是《般若》、《三論》、《成論》,基本上都是大乘空宗的學說。北方重修持、禪定,傾向於苦行,盛行禪法與淨土的信仰,偏重戒律,並雜以陰陽方術,漢代佛法的殘餘似乎流行於此,漢代儒家經學的傳統也似乎比較有力;在這裏學風比較樸實,繼承了北方宗教傳統的衣缽。這是政治上南北對立在宗教上的反映。但是南北也有互相交流的一麵,禪法與義學的界限並不是絕對的。隋唐之際,許多大師都主張“定慧雙開”,“禪義兼弘”,可見其中消息。總的來說,這實際上是魏晉玄學的延續,不脫三玄的規範,並配合玄學,為門閥士族的特權辯護。


    第十題 佛教教義的發展與宗派的形成 佛教教義的發展與宗派的形成(2)


    同佛教在中國形成了南北兩大派差不多同時,印度佛教大乘瑜伽行者派所謂有宗也開始形成。這比起大乘的形成來要晚很多。比起中觀派所謂空宗的形成來,也晚不少。傳說這一派的創始者是彌勒(maitreya瞡}tha,約公元350~430年)。這個人的存在是值得懷疑的,有的學者說實有其人,有的學者則說純屬虛構。肯定是歷史人物的是無著(約公元395~470年)和世親(約公元400~480年)陳代真諦譯《婆藪般豆法師傳》。玄奘《大唐西域記》多次提到……盡管這二人的生卒年月也還不清楚,但生在4、5世紀是沒有問題的。這裏特別值得提出的是,在無著和世親以後,這一派出了幾個著名的邏輯(因明)學者,比如陳那(6世紀)和法稱(7世紀)。講因明,必須講因果關係,因果關係就包含著一些辯證法的因素。釋迦牟尼首倡的十二因緣,屬於這一類。大乘初期的創始者是反對或歪曲因緣論的。比如龍樹,他不敢公然反對十二因緣,卻歪曲說,十二因緣就正證明了一切事物皆非真實。有宗的這些因明學者都有勇氣承認pram}n-a(舊譯作“量”或“形量”,認識工具),承認pratyaks-a和anum}na的正確性。法稱公然說:“人類所有的成功的活動都必須以正確的知識為前提。正確的知識有兩種:一種是知覺,一種是推理。”d.插ttopadhyaya,whatislivingandwhatisdeadinindianphilosophy。恰托巴底亞耶《印度哲學中什麽是活的?什麽是死的?》,新德裏,1976年,第57頁。他們的學說對印度直接經驗anum}na哲學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因為瑜伽派比中觀派的建立要晚二三百年,所以傳到中國來的時間也相應地晚了。在中國,傳譯介紹有宗法相唯識之學的,在南方有陳代(公元557~589)真諦,他譯有《攝大乘論》等經典,有人就說,真諦建立了攝論宗。此外,真諦還譯了一些有關因明的論著。在北方有菩提流支、勒那摩提,活動時期較真諦略早,所譯有《十地經論》等,有人又說他們創立了地論宗。仔細研究起來,在當時還隻能有學派,不可能有宗派,稱之為宗,是有點勉強的。


    到此為止,印度佛教的大小乘,大乘中的空宗、有宗,隨著印度佛教的發展,都介紹到中國來了。印度這些宗派之間的矛盾也與之俱來。有人說,在中國這種矛盾不激烈,這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宗教與宗教之間的鬥爭是很激烈的,但是一個宗教內部鬥爭往往比對外矛盾還要激烈,這是中外宗教史上常見的現象。中國也不能例外。首先遇到的是小乘和大乘的鬥爭。《梁高僧傳》卷四《朱士行傳》說:“(士行)既至於闐,果得梵書正本凡九十章,遣弟子不如檀、此言法饒,送經梵本還歸洛陽。未發之頃,於闐諸小乘學眾遂以白王雲:‘漢地沙門,欲以婆羅門書,惑亂正典。王為地主,若不禁之,將斷大法。聾盲漢地,王之咎也。’王即不聽齎經。士行深懷痛心,乃求燒經為證。王即許焉。於是積薪殿前,以火焚之。士行臨火誓曰:‘若大法應流漢地,經當不然。如其無護命也如何。’言已投經火中,火即為滅。”50,346b。很顯然,這一段神話是站在大乘立場上說出來的。僧祐《出三藏記集》卷五《小乘迷學竺法度造異儀記》,記載了竺法度“執學小乘,雲無十方佛,唯禮釋迦而已。大乘經典,不聽讀誦。”55,41a。僧祐是站在大乘立場上的,故稱之為“小乘迷學”。


    大小乘有矛盾,大乘空、有也有矛盾。最著名的、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羅什與覺賢的矛盾。覺賢,梵名佛馱跋多羅,或佛馱跋陀,亦作佛大跋陀羅55,89c。、佛度跋陀羅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306~307頁……他生於天竺,以禪律馳名。他遊學罽賓,受業於大禪師佛陀斯那。罽賓一向是小乘薩婆多部(說一切有部)的流行地。《梁高僧傳》卷二《佛陀跋陀羅傳》說:“常與同學僧伽達多共遊罽賓。”50,334c。他在那裏受到薩婆多部的影響是很自然的。《出三藏記集》中之薩婆多部目錄說:“長安城內齊公寺薩婆多部佛大跋陀羅。”55,89c。可見他原隸說一切有部。秦沙門智嚴到了罽賓,請他同來中國,同羅什見了麵。羅什宣揚的是大乘空宗,而覺賢服膺的是大乘有宗。羅什的禪法,也與覺賢不同。《出三藏記集》卷九《華嚴經記》說:“請天竺禪師佛度跋陀羅手執梵文,譯胡為晉。沙門釋法業親從筆受。”55,61a。《華嚴經》屬於大乘有宗。可見覺賢信仰之所在。覺賢是介紹世親有宗入中國的最早的和尚之一。《出三藏記集》卷二講到《大方廣佛華嚴經》等10部經的翻譯時說:“晉安帝時,天竺禪師佛馱跋陀(羅)至江東,及宋初於廬山及京都譯出。”55,11c。同卷講到《大般泥洹》等11部經的翻譯時說:“法顯以隆安三年遊西域,於中天竺師子國得胡本,歸京都,住道場寺。就天竺禪師佛馱跋陀(羅)共譯出。”55,12a。


    覺賢既然與羅什有這樣的矛盾,必不能融洽共處。《梁高僧傳》本傳說:“聞鳩摩羅什在長安,即往從之。什大欣悅,共論法相,振發玄微,多所悟益。”50,335a。但是接著就說:“因謂什曰:‘君所釋,不出人意。而致高名,何耶?’什曰:‘吾年老故爾,何必能稱美談。’”50,335a。參閱《出三藏記集》卷十四《佛大跋陀傳》55,103c……這話說得很尷尬。兩人論空,意見相左。結果“遂致流言,大被謗讀,將有不測之禍”。可見問題之嚴重了。這不是兩人之間個人的問題,最根本的原因是二人的信仰空、有的矛盾。由於信仰而致殺身者,中外歷史不乏先例。覺賢受迫害也就不足為怪了。


    盡管大、小有矛盾,空、有有矛盾,但隻能說是學派之爭,還不能說是宗派之爭。到了隋唐,南北統一了。一方麵,佛教有了融合統一的可能性。此時不少人主張“定慧雙開”、“禪義兼弘”,就是這種趨勢的朕兆。但是,佛教在中國畢竟已經過了幼年期,可以說是已經成熟了。對於佛教教理方麵的一些問題,看法越來越分歧,成見越來越深。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不少的宗派。到了此時,隻有到了此時,我們才能談佛教的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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