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如來佛的根本教義,不會出他在成佛時思考過的一些問題之外,後來他在第一次說法時又講到過,這就是四聖諦和十二因緣。十二因緣已經講過,四聖諦是指苦、集、滅、道。意思就是說,人世無常,一切皆苦,造成苦的原因就是煩惱及業,必須從煩惱及業中解脫出來,達到涅槃境界。達到涅槃的道路就是所謂八正道。


    原始佛教最基本的教義可能就是這些,後來逐漸發展、深化、係統化,越說越玄,越說越煩瑣,以至達到“佛學號稱難治”的程度。


    第二題 論釋迦牟尼 釋迦牟尼的說法方式


    根據晚於釋迦牟尼的佛經的記載,他說法很有一些特點,他善於用比喻,而且比喻很多出於農牧。這些記載不一定完全可靠,可能有一部分是出於和尚代代相傳的回憶,至少可以反映早期佛教徒的情況,這種例證比比皆是。我現在從漢譯佛經中選出幾個例子來:


    猶如耕田薄地之中,下種雖多,收實甚小。第3卷,第114頁上。


    譬如農夫,宿有二業:一田業高燥肥沃,二田業下濕瘠薄。第4卷,第162頁中。


    若好田苗,其守田者心不放逸,欄牛不食,設復入田,盡驅令出。第2卷,第312頁中。


    過去世時,摩揭提國有牧牛人,不愚不癡者,有方便慧。第2卷,第342頁上。


    若復牧牛人成就十一法者,能擁護其牛,終不失時,有所饒益。第2卷,第794頁中。


    如田家子,善治其地,除去穢惡,以好穀子著良田中,於中獲子,無有限量。亦如彼田家子,不修治地,亦不除去穢惡而下穀子,所收蓋不足言。第2卷,第827頁下。


    這些比喻的例子都說明釋迦牟尼本人和他早期的信徒是同勞動大眾有密切的聯繫的。他們了解人民的生活,用人民的一些喜聞樂見的、從他們生活中選取來的比喻來闡述比較難懂的佛教教義。佛教發展之所以能這樣迅速,影響之所以這樣大,與這種說法方式可能有些關係。此外釋迦牟尼不承認梵文的神聖性,主張和尚使用自己的方言來宣傳教義。


    第二題 論釋迦牟尼 釋迦牟尼對社會改革的看法


    釋迦牟尼主張改革,但有很大局限性。他想革新,但又不徹底。比如他反對婆羅門所竭力主張的祭祀,他反對種姓製度。他曾打比喻說:在入海以前,長江大河各有自己的名字,一流入大海,就混同起來,表示佛教僧伽內部沒有種姓之別。但不徹底,他好像隻想為剎帝利向婆羅門爭首席地位。過去六佛沒有一個出身吠舍、首陀羅,可以為證。


    在他一生中,他都同當時很有力量的商人有密切聯繫。在一定程度上,他也關心農民,主要是吠舍。他反對殺牲(牛),這有利於農業,而農業又主要是吠舍的職業。婆羅門當農民的在《本生經》中也可以找到。另一方麵又結交國王,國王奴隸主反對奴隸逃跑,他就禁止奴隸入教,這可以說是迎合國王。在這裏,他提供了一個在他以後的中外佛教徒(別的宗教徒也差不多)都遵循的榜樣。《梁高僧傳》卷五《道安傳》記載高僧道安的話說:“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第50卷,第352頁上。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他同淫女也打交道,在這些方麵表現出不少的世故,表現出圓熟的交際手段。總之,釋迦牟尼是一個性格比較複雜,有不少矛盾的人物。但他之所以成功,佛教之所以成為一個世界宗教,一方麵說明它滿足了一部分人民的宗教需要,同時同他這個教主有一套手段,也是分不開的。


    1981年9月


    參考書


    (1)馬鳴菩薩造、北涼曇無讖譯《佛所行贊》。


    (2)hermannoldenberg,buddha,1923,stuttgartundberlin


    (3)etiennmotte,histoiredubouddhismeinden,louvain瞡euve,1976


    (4)a眐眞arder,indianbuddhism,delhi眝aranasi.patna,1980


    本題選自《季羨林文集》第七卷《佛教》(江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佛教十五題


    第三題 原始佛教的語言問題 原始佛教的語言問題(1)


    初轉法輪麥積山石窟第133窟第10號造像碑(局部)以釋迦牟尼說法形象表現佛陀為五比丘說法這一情節。


    三世佛像清代唐卡(布畫)布達拉宮藏“我們在上麵已經說過,佛在世時宣揚教義所使用的語言,可能是摩揭陀語。”“唐卡”意為捲軸畫,是我國藏區最流行的一種宗教繪畫形式。這幅唐卡中現在的釋迦牟尼佛在主位,下有弟子侍立,後有華麗的蟠龍佛龕,過去佛和未來佛在上方左右兩角。第三題原始佛教的語言問題佛教十五題


    一


    現在印度正以極其隆重的儀式紀念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涅槃2500周年。我們都知道,佛教在中印文化交流中起過很大的作用,對中國文化的許多方麵都有過影響。因此,有很多人關心這次的紀念,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下麵我從佛教史裏選出一個國外梵文學者和佛教研究者多少年來爭而未決的問題,提出我的看法,借表紀念之意。


    巴利文《小品》(cuvagga)v331敘述了一個故事:


    這時有兩個比丘,姓耶彌盧諦拘羅,是兄弟倆,原來生在婆羅門家中,聲音良好,善於談說。他們來到世尊那裏,向世尊致過敬,坐到一旁去;坐下以後,兩個比丘向世尊說:“大德!現在的比丘,不同姓,不同名,不同門閥,不同家室,都來出家。他們用自己的方言俗語毀壞了佛所說的話。請允許我們用梵文表達佛語。”佛世尊嗬責他們說:“你們這些傻瓜,怎麽竟敢說:‘請允許我們用梵文表達佛語。’傻瓜呀!這樣既不能誘導不信佛的人信佛,也不能使信佛的人增強信仰,而隻能助長不信佛的人,使已經信了的人改變信念。”嗬責完了以後,又給他們說法,然後告訴比丘說:“比丘呀,不許用梵文表達佛語!違者得突吉羅。”巴利文《律藏》thevinayapitakam,ed.byhermannoldenberg,vol.2,thecuvagga,london1880,p.139.


    佛最後說:anuj}n}mibhikkhavesak}yaniruttiy}buddhavacanam-


    pariy}pun-itum-


    上麵這個故事牽涉到原始佛教的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語言的問題。佛教在初興起的時候,在許多方麵,可以說是對當時占統治地位的宗教婆羅門教的一種反抗,一種革命。它堅決反對使用婆羅門教的語言梵文,是非常自然的。盡管在公元前5、6世紀,梵文的發展已達到最高峰,如果使用它的話,可以給宣傳教義帶來很多好處,然而為了貫徹自己的主張,佛仍然絲毫不加考慮,並且罵這兩個比丘是“傻瓜”。這兩個比丘大概是由於出身婆羅門家庭的關係,腦筋裏還有一些舊的思想意識,所以向佛建議採用梵文,因而受到了佛的嗬責。


    不用梵文,究竟用什麽語言呢?在宗教宣傳方麵,“語言政策”還是一個比較重大的問題,對這個問題必須有一個決定。佛最後的一句話,就是回答這個問題的。


    然而問題也就出在這裏。這一句話本身比較含混,直譯出來就是:


    我允許你們,比丘呀,用自己的語言學習佛所說的話。


    從漢文譯文看起來,這句話也還算是清楚。但是專就巴利文原文來看,“自己的語言”(sak}yaniruttiy})這個詞就可能有兩種解釋:一種是“佛自己的語言”,另一種是“比丘自己的語言”。多少年來,國外梵文學者和佛教研究者爭論之點,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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