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總,您說會在反光的東西上看到自己的臉變成一個女人的臉?您能說得再詳細一些嗎?恐怕我不是太懂。”我將話題引到正題上。


    “最開始的一次,發生在我二十一歲那年。當時我在讀大學,住在學校的宿舍裏。那天晚上,我在宿舍的陽台上想一些事情,無意間瞥到了正對著的一塊窗玻璃,結果我沒有從裏麵看到本來應該反she出來的自己的影像,而是看到了一張陌生女人的臉!當時我吃了一驚,還沒看得清楚,那張臉就轉瞬即逝了。那一次,我並沒有太在意,認為自己也許隻是眼花了,或者是出現了短暫的幻覺。”


    我沒有打斷他,聽他繼續說。


    “然而,我怎麽也想不到,自那次之後,這種情況就開始屢屢發生。而且幾乎都是在晚上。不管是玻璃、鏡子、金屬、光滑的牆麵,甚至是水中的倒影,我都能看到那張恐怖的臉!生活中能反she出影像的東西太多了,幾乎無法避免!”


    他說到這裏,連我都感到害怕了。想想看,一個人在照鏡子的時候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一張陌生女人的臉,那是多麽恐怖的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麽問題。我既害怕又無助,身邊的親人、同學、老師,沒一個能幫得了我。”


    “您為什麽不試著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呢?”我驚嘆於他的承受能力。“你就這麽肯定沒人能幫上忙?”


    費雲涵搖著頭說:“這件事太怪異了,沒人會相信的,隻會讓他們認為我精神錯亂。”他苦笑一聲,“我從小到大所受的一切教育都示意我必須崇尚科學。別說別人,就連我自己都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你知道嗎?我一度認為自己真的得了精神病。”


    “那麽……”我措著辭。“您後來是怎麽排除這種可能性的呢?”


    “首先我冷靜下來細想,認為自己沒有任何患精神病的可能性。我之前也說了,這種詭異的狀況出現得毫無徵兆。我之前並沒有受到什麽刺激或精神壓力。況且我的家族也沒有精神病史。”他沉聲道,“後來,我有機會到美國和一些歐洲先進國家去的時候,我曾經請精神科專家為我做過精神測試——每次得出的結論都是我的精神狀況十分正常。”


    我深吸一口氣。“費總,您記不記得這種狀況一共出現過多少次?”


    “無數次。我沒有統計過。”


    “您每次看到的都是同一張臉?還是有所不同?”


    “絕對是同一張臉。這張臉我早就已經記熟了。可惜我沒學過美術,不然的話我可以準確地畫出這個女人的模樣。”


    “您能向我描述一下這張臉嗎?”


    聽了我的這個問題,費雲涵身子向後仰了一下,打了個冷噤,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我趕緊說:“沒關係,費總,如果您不想回憶或描述的話……”


    “不,沒有必要回憶。”他繃著臉說,“我對這張臉的熟悉程度,簡直超過了自己的臉。你知道,我後來幾乎都不怎麽敢照鏡子了。”他的頭仰向上方,吐出口氣,像是做了某種決定。“既然我已經來了,當然就要向你描述這張恐怖的臉。”


    我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這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頭髮是盤起來的,髮型有些老氣。因為我隻看見了她的臉,所以衣著隻能描述頸子這一部分——她的衣領看起來像是那種舊時穿的棉服。”


    費雲涵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我發現他沒有說最關鍵的部分,於是提醒道:“費總,您隻說了她的髮型和衣著,還沒說她的長相呢。”


    費雲涵的臉一下白了,眼睛裏流露出驚懼的神情。他顫抖的聲音讓我感到悚然:“她長什麽樣,那是無所謂的……重要的是,是……”


    我惶惑地望著他:“是什麽?”


    費雲涵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終於將這句最關鍵的話說了出來:“千秋作家,這是最恐怖的一點……我看到的不是一張普通的臉,而是一張上吊後死去的女人的臉!”


    第三節


    費雲涵的這句話令房間的溫度一下子下降了十度。由此產生的恐懼聯想使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幅可怕的畫麵。我立刻感到毛骨悚然、汗毛直立。


    “對不起,千秋小姐,嚇到你了。”他不安地說。


    “太可怕了……”我捂著嘴說,“這種畫麵光是想起來就令人頭皮發麻。您居然看到過多次?”


    費雲涵陰鬱地說:“現在你多少了解我的痛苦了吧?我敢說,這種事情如果換到一些心理承受力弱的人身上,恐怕早就嚇瘋了。”


    “沒錯。”我點頭道,“我不敢相信您居然忍受了這麽多年。”


    “不,我沒有勇氣和膽量一直忍受。”他麵露愧色。“我選擇的是想盡一切辦法迴避。從我擁有自己的第一套房子之後,我就盡量避免在房間裏布置任何可以反光的東西——地板是仿古的木地板;茶幾也是實木的;窗玻璃整天都用窗簾遮著;鏡子更是一塊都不敢擺——隻有採取這些措施,才能使我盡量避免看到那張可怕的臉。”


    我點頭表示理解。


    “可惜的是,這些方法會引起某些麻煩。”費雲涵苦著臉說,“那就是,我的家人沒法理解我的這種‘怪癖’。我的妻子和女兒不止一次地和我溝通,試圖獲知我這樣做的緣由,這令我十分頭痛。”


    “那您是怎樣應對的呢?”


    “我有什麽辦法?總不能告訴她們實話吧?她們根本不會相信,隻會要求我去看精神科醫師;我也不想嚇著她們。”費雲涵無奈地擺著頭說。“我隻有告訴她們,我不喜歡光滑的東西。但後來她們漸漸發現這不是個人喜好的問題,而是近乎偏執的病態。我猜她們一定認為我有某種心理問題。我真是有苦說不出。”


    我違心地安慰他:“費總,也許她們不是這樣想的,您多慮了吧?”


    “不,你不知道,近期發生的一件事……非常糟糕。我猜我女兒大概都認為我有神經病了。”他痛心疾首地說,“我女兒從法國旅遊回來,給我帶了一件精美的禮物——一個givenchy的全金屬打火機。我非常高興,可惜在拆開包裝盒,取出打火機的時候……”


    “您又看到那張臉了。”我猜到了,他說“全金屬”三個字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是的……當時我全無戒備,將這精緻的小禮物捧在手心仔細端詳。突然,我在打火機的金屬表麵看到了那張可怕的麵孔。我一時失控,怪叫了一聲,然後將打火機丟出去老遠。當時我妻子和女兒都在場,她們驚呆了。隨後,我看到女兒眼眶裏噙滿了淚水,委屈地跑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想,我傷了她的心,但我卻沒法向她解釋……真是,糟透了。”他不斷地嘆氣、搖頭,眉毛擰成一個結。


    我同情地望著費雲涵。此刻坐在我麵前的,不是一個金融界大亨,而是一個傷心的慈父。


    為了讓費雲涵從悲哀的心緒中走出來,我試著引開話題。“費總,這麽多年了,您自己有沒有想過,你身上為什麽會發生這種奇怪的事情?”


    這句話顯然問到重點了。費雲涵一下把頭抬了起來。“千秋作家,這正是我想和你探討的!”


    他的態度使我明顯感覺到,他對這個問題並不是一無所知。這使我十分感興趣,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傾一些。“您好像已經發現了些什麽,對嗎?”


    “不能說是有所發現,隻能說是……有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他歪著頭,若有所思,好像在尋找那種感覺。“說出來有些荒唐……”


    我鼓勵他。“沒關係,您說吧。”這本來就不是一件符合常理的事。我在心裏想。


    好幾秒後,他盯著我的眼睛說:“我每次看到那個女人的臉,都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我曾經認識她,或者在哪裏見過她似的。但又死活都想不起來……”


    “您本來就見過她許多次。”我提醒道。


    “不,不是這個意思。”他解釋道,“我知道,我在各種反光物中看到過她無數次了。但我不是因此而熟悉她的,而是……從一開始就很熟悉。這種感覺十分微妙。這麽說吧——有的時候,我會有種強烈的感覺——那個吊死鬼女人好像就是我自己一樣!”


    我心中發瘮。“恐怕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也不明白。”他沮喪地說,“我剛才就說了,這隻是一種微妙的、難以解釋的感覺。要是我能清楚地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也就不會如此煩惱、困惑了。”


    辦公室裏沉寂下來。窗外的天色已經陰暗得如同夜晚了,雨點的聲音忽大忽小,還不時夾著一兩聲悶雷。還好我在費雲涵進來之前將燈打開了,否則我懷疑自己能不能在這種詭譎的氛圍下承受這個可怕的故事。


    良久之後,我問道:“費總,我能知道您告訴我這件事,或者是提供這個素材給我,是什麽目的嗎?”


    費雲涵神色委頓地望著我。“千秋作家,不瞞你說,從出現這種奇異的現象起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多年了。我本來都以為自己已經被迫適應了這種怪事。但最近我發現自己承受不了了,我快要被逼瘋了。”


    “最近?為什麽?”


    他的眼睛裏流露出飽受痛苦折磨的那種無盡的悲哀。“以前,我隻是偶爾在晚上的時候才會在反光物中看到那張臉。所以我隻需要在夜晚的時候特別注意別靠近反光物就行了。但最近,我在白天也能看到了……”


    他的手緩緩舉了起來,指向我旁邊巨大的落地窗,眼睛卻沒有望過去。“事實上,我一直沒說出來而已——從走進這間辦公室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到窗子上浮現出那張臉了。你可能沒注意到,我一直都不敢望向那邊。”


    我心中一凜,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雖然什麽都沒看到,還是感到後背一陣發冷。


    “你看不到的,隻有我能看到。”他說。


    我將目光收回來,手指撐著額頭,長長地舒著氣。片刻過後,我問道:“您說,這種情況是最近才開始變得嚴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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